越音同云安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自己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更重要的是，云安并没有生出任何抗拒的神色，可见心里其实也应该是有他的吧？
    他拉着云安，一个劲的傻笑，云安伸出手指来戳了戳他，笑骂道：“傻。”
    越音只是嘿嘿笑。
    这样子实在是让云安无法直视，她原还要说几次，后面见越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傻乎乎的表情，索性也就不去管了。
    但是心中却不免甜甜的。
    这样的神情姿态做不得假，可见他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先前说的话，也是真的。
    这样想着，她心里就自发地觉得快乐，连带着看越音，也是越看越顺眼，就连他笑得傻傻的样子，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因着她如今心态的变化，兼之曲飞泠也已经叫完颜昭拟了旨，所以她缓和越音的婚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于是整个宫中，也都沉浸在了对她即将成亲的欢喜之中。
    而在这个时候，寒霜将先前书库中被损毁的书册全部抄录完毕，拿到了曲飞泠的面前。
    摆在曲飞泠面前的，是比人还高的一摞书，被小黄门们渐次抬进来，最后堆满，密密麻麻地摆在了殿中。
    这么多书册，但是抄誊，就会费去老大的功夫，更不要说，这些书里面有不少孤本，寒霜能够将其全部还原完毕，实是非常不易。
    她的目光从这些书册上面，移到了寒霜的身上。
    寒霜躬了躬身，道：“焚毁书册已尽数在此，还望陛下校验。”
    曲飞泠抬了抬手，她身后的小黄门走上前来，一册一册地检查起这些书来。
    每检查一册书目，就将之前在损毁名单上的书册划掉一册。
    小黄门细细检查了每一本书，最后向曲飞泠行了礼，道：“陛下，书册的确全部在这里了，没有一本缺失。”
    饶是曲飞泠见惯了大世面，也不免一愣。
    那可是一万八千余册的书啊！
    常人手抄千册书，已是不易，不要说这是整整一万八千余册！
    曲飞泠抬了抬手，那小黄门赶紧从旁边随便挑了几册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她的手中。
    曲飞泠翻开了书。
    都是寒霜的字迹，虽然手抄这诸多书目，但是其中的字迹却并无任何敷衍的模样，工工整整地落在纸上，就算是曲飞泠看了，也不免赞一句她的心性委实甚好。
    曲飞泠也是时常爱看书的人，看里面的内容，也自然能够知道真假。她随手翻了十余册，见内容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就知道寒霜这是尽数找到了原本，一字一字地抄誊上去的，实是非常用心。
    她将那些书放到了桌子上，看向寒霜的时候，面上已经不自禁地带了些笑意。
    “寒霜，你做的很好。”
    她眼里带着些鼓励，道：“你先前说过，将毁书之事弥补完毕之后才肯接受封官，今日你既已将此事了解，倒不妨尽快入朝来吧。”
    寒霜跪了下来，“陛下——”
    她向曲飞泠磕了一个头，道：“草民恳请陛下准许，命草民护送云安公主前往夜华，归京之后再行任职。”
    站在后面的完颜昭听见她的这句话，抬了抬眼。
    曲飞泠的目光看向了她，泛着点凉。
    没哪个帝王在被拒绝了之后还能兴高采烈的，尤其是寒霜这已经是第二次拒绝她了。
    她开口，声音淡淡的，先前话里的那些鼓励和温情全都不见了。
    她问：
    “哦？为什么？”
    寒霜伏低了身子道：“回禀陛下，草民幼年就听闻前人训诫，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颇以为然也。草民原来在圣人书里面也常见到其中的民生多艰，但当草民到达南州之后，这才发现民生的艰难，远比书中描绘的，要多得多。草民先前胆敢辞去陛下恩赐，一是毁书之事为尽，草民心有不安；二则是因为，草民尚还想去民间看看，去看看我锦绣王朝的百姓，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头落在了殿上冰凉的地板上，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望陛下成全。”
    曲飞泠的目光看向了她，眼里有些深沉。
    ——寒霜这次的决定，究竟是单纯因为她有一颗向民的心，还是因为她不想要在继续留在锦绣王朝了呢？
    她的目光里带着压力。
    寒霜在这样的目光下将身子更加伏低了些。
    过了许久，曲飞泠方才道：“既是如此，朕自然成全了你。。——只是你若没个一官半职，跟去夜华，也让人看了笑话，便先以送亲官员的身份到云安那儿去报告吧，待你归京之后，朕在另外与你官职。”
    寒霜应道：“喏。”
    直到寒霜慢慢出了殿，曲飞泠才微微侧了侧脑袋，看向了完颜昭。
    “找个时间问问，看看她离开京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完颜昭垂下目光，将自己眼中的神色全部遮住了，这才应道：“喏。”
    于是在当天晚上，寒霜就被完颜昭叫到了自己府中。
    她让丫鬟送上茶壶茶盏，就吩咐她们退了下去。寒霜见此，从桌上端了茶壶，将茶盏中的茶面慢慢添高，然后放到了完颜昭的面前。
    完颜昭看了看她。
    ——寒霜所说的两月之期就快到了，她原本都觉得寒霜先前所说的那些都是说辞，本也就打算算了，只要她不与自己为敌。但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寒霜却同曲飞泠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完颜昭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寒霜，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前往夜华。”
    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要听真话。”
    寒霜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完颜昭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她道：“今日在殿上，霜已说得明白，唯愿一路走到南边，去接触锦绣王朝南面的百姓，和处在边陲的百姓的真实模样。在京中，距离那些偏远的百姓委实太远了，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不了解他们的想法，又如何能够制定恰当的政法律令，让他们过得更好呢？——霜之所愿，亦如此而已矣。”
    完颜昭看着她。
    “我记得，你曾说过两月之期，于这没有关系么？”
    寒霜看着她，看了许久，而后摇了摇头。
    她笑着说道：“完颜大人，霜不过一介凡人，有凡人的喜怒哀乐，推己及人，也不过是希望以自己的一片心意，去帮助百姓罢了。与他人无尤。”
    完颜昭没有说话。
    夜华虽一贯有珍珠王朝的美誉，但终归只是一个小小国度，面积尚不足锦绣王朝之十一，诸多宝藏和政治体系，也没有锦绣王朝完善。虽面上是个独立的国家，但实则也同锦绣王朝的附属一般。云安她知道，对京中的明争暗斗一向不感兴趣，所以若是欢喜越音，嫁过去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但寒霜却绝不应该是这个意外。
    加上寒霜之前所说的二月之期，很难说，寒霜做出这样的决定，跟自己没有关系。
    完颜昭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事实上，如果寒霜刚才承认了，她也并不会觉得惊讶。她心中原本对此事的因果，就有了七八分的猜测，寒霜怎么说，对她的结果，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只是她没有想到，寒霜否认了她的因由，将她从这件事里，完全给摘了出来。
    ——这样的心思，玲珑又让人熨帖，真是很难让人不喜欢啊。
    她放下了茶盏，最后问了一句，“没有私心？”
    话是这样问，面上却已经带了一点笑意。于是连氛围也轻松了下来。
    寒霜也跟着笑了一下，“若是私心，也有那么一点点。——云安是我的好友，我也想看着她在夜华幸福了，再回来。”
    完颜昭也跟着笑了一下。
    她不再提及往事，只是将手中的茶盏，略微往上抬了抬。
    “寒霜，你有一颗为民的赤子之心，这是极好的，也是为官之人，应该守住的本心。我敬你的这一份心意，也愿你在去了夜华之后尽快回来。届时，昭定为你，接风洗尘。”
    寒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前的那些对话，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已经将寒霜从仇敌的位置放开，希望能够和她握手言和，共建锦绣王朝的辉煌。
    寒霜笑着学着她的动作，抬了抬杯盏，“此乃陛下所言，不敢负也。”
    ——用原先曲飞泠所说的话为幌子，实际上，却是已经答应了完颜昭：摒弃前嫌，共同携手。
    完颜昭遂微笑起来，再不多言。
    直到寒霜走了，完颜昭才将寒霜用过的茶盏放到一边，重新放了一个空的茶盏，放到了自己的对面。
    四周明明无人，她却道：“你看，看到她去意如此坚决，你会不会觉得，先前你说的那些关于她的话，其实很讽刺？”
    她身后的帘子被人挑开，里面站着的赫然是曲明玉。
    曲明玉往寒霜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后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
    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