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挑了帘子进来,一见屋内的情形,立即挑了挑眉。
“哟,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问越音。
她和越音在他府里的时候也算冰释前嫌,平常看到还会打个招呼。不过就是没想到越音会出现在寒霜这里。
没听见说他们能有什么交情啊。
越音笑道:“我最近对佛经有些着迷,听说寒姑娘熟读佛经,所以过来想问她几个问题。”
云安挑眉看向他,“我听闻夜华众人,都信仰海神,你这样对佛经感兴趣,不怕触怒了你们的海神?”
越音笑道:“着迷罢了,又不会真的去笃信或者推行佛教,只是他里面有些经典看了就叫人心平气和,所以难免想多看看罢了。”
世人没有不喜欢别人和自己喜欢同一样东西的,云安也是如此。她原本就对佛教道教的文化深以为然,听到有人和自己持同样的态度,总难免会多几分好感。于是她看了看越音,问道:“那你最近看了什么佛经?”
这越音哪里知道?也不过是看了一本《法华经》罢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寒霜,寒霜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道:“云安公主也是极通佛理的,你日后若有空,不必一定来找我,找云安公主共同探讨,也是可以的。”
——等于是在帮他们拉线了。
越音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回过头一看,见云安面上没有一点反对的表情,顿时更加高兴,连忙道:“这也使得,这也使得。正好音常常入宫,还望公主届时能够不吝赐教便是。”
云安被他的郑重态度逗得一笑,摆了摆手,笑着道:“好了,七殿下,都是看书求知的人,说的那么客气做什么?你若日后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了。若我也没个法子,寒霜也没个法子,我们自去皇恩寺找主持解答就是了。”
倒是非常豪爽。
越音赶紧拱了拱手。
虽然知道云安是这样的性子,但心中还是难免感到高兴。心中正欢喜呢,却听见云安又问了一次,“对了,你最近看了什么书?”
越音心里就是一突。
对了,这问题还没有答呢。
他眼睛一转,马上想到寒霜先前说的那些,连忙道:“最近在看《法华经》,看着有些不懂,于是也零碎翻了翻《法严经》和《严楞经》。”
云安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处理倒是不错的,《法华经》是佛经总目的经典,高屋建瓴,讲解却不甚明细,结合《法严经》和《严楞经》来看,倒是颇能相互对照,引人深思。”
寒霜从旁边给她递了一个汤婆子过来,越音看向她的手,才发现她手上有些苍白,不免想起来她身子本就寒凉,连忙问道:“要不要烤漆炭盆来?暖和一些?”
云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就是有些畏寒罢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们就不要挂心了。抱着个汤婆子也就是了。”
说罢,又跟越音继续探讨起佛理来。
越音心里一面叫苦,一面却又觉得甜蜜,于是只好一面费尽心思地想着那些生僻的佛理,一面却又笑着跟云安探讨。
不过还好他知道自己对于佛理原本就了解不多,所以态度放的很好,遇到不明白的事情的时候,也是非常诚恳的请教,倒是让云安觉得他的态度很好。
寒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们自己也能聊得欢畅,于是拿了本书去了旁边的隔间,自己抄誊孤本。
两人说话说得兴起,竟然谁也没发现寒霜走了。
知道日渐西斜,云安才想起来,她今儿过来,原本是想约寒霜去逛街的,却不想今儿一整日都没能出得府去。
她过来找寒霜,越音自然也跟着,寒霜笑着听了她原本的计划,笑着安抚她。
“今儿都这会儿,再想出去逛街,也是晚了,你明日下朝之后再过来,我们去西市那边逛逛,如何?”
她身后的越音连忙说道:“我同你们一道去。”
见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连忙补充道:“我久闻西市那边特别繁华,先前只去了东市,还没能去西市看看呢。”
云安笑他,“姑娘去逛街,你一个大男人,跟着算什么?”
越音顿时委屈了,“可是我都还没能去过西市呢。”
云安见他装可怜,“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着道:“罢了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成天介的扮可怜,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越音只是傻笑。
寒霜往旁边侧了侧脸,遮住了自己没忍住的笑意。
越音这样子,哪里还有最开始见面的那种张扬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从这日开始,越音就常常跟着云安,借着探讨学问的名声,时时陪着她。两人的关系竟也越来越好。
而在这一日,曲飞泠见了越音。
越音向她行了躬身礼,“陛下。”
曲飞泠抬了抬手,“七殿下请起。”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道,“请坐。”
越音依言坐下,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和神情不像在面对云安的时候,反而多了几分稳重。
他因为时常来找云安,所以宫中关于他们的流言也逐渐多了起来。于是也渐渐传到了曲飞泠的耳朵里。在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要是曲飞泠问起来这事儿,他就跟她表明自己对云安的态度,把云安娶回家去。
他静等曲飞泠开口。曲飞泠也很快就开了口,却和越音想问的东西大相径庭。
曲飞泠道:“说起来,殿下也到了我朝,有一段时间了,不知对我朝的风土人情,有什么看法没有?”
她就在越音的对面坐了下来,言语之间倒也颇为和善,像是两个朋友聊天。
越音没想到她是问这个,愣了一下,中规中矩地回答:“锦绣王朝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实非夜华能比,实令音,心向往之。”
曲飞泠点了点头,又捡了一些别的问题问他。都是统一的外交辞令,越音摸不准她的看法,于是字字都回答得谨慎。
各种问题铺陈开来,越音在心里把那些问题一个个地掰碎了,却还是不知道曲飞泠今日把自己叫来的用意是什么。
按理说,她最应该问的,是云安和自己的事,但曲飞泠绝口不提此事,反而让越音心里发慌。
这场会面一直持续到了两个时辰,曲飞泠这才站起身来,笑着道:“七殿下,看来你在锦绣王朝的时候,待得很合乎心意。既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她转身就要往龙座上走去,越音却好像突然醍醐灌顶,猛地在后面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
曲飞泠慢慢地转过身来,“七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就在刚才,就在曲飞泠笑着走上去的那一瞬间,越音突然想起来了,他自己的父亲,也有时候会用这样的招数。故布迷阵,让人不知云里雾里,实际上却是在等着他自己开口。
天下的帝王都是一样的。他断不能因为曲飞泠是个女子,就真的小看了她。锦绣王朝能发展到今日的地步,有她父亲的功劳,也有她的功劳。
越音在曲飞泠的身后又深深地下拜了一次。
“陛下——”
“音此来锦绣王朝,还有一桩事。——乃是想寻命定之人。音先前就同陛下说过此事,而今日,音却已经寻到了此人。”
这话终于让曲飞泠转过身来,她站在高处,淡淡地问道:“哦?是谁?”
越音第三次躬了身。
他的声音缓慢又坚定,说:“云安。”
曲飞泠正眼看向了他。
她站在高处,帝王的气势完全展开,将越音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但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神情身体,慢慢的说道:“陛下,音来锦绣王朝之后,对锦绣王朝的佛教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也是在那个时候,音与云安公主逐渐熟识,而后渐渐,情根深种。”
他最后四个字说的尤其深重,曲飞泠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周身,看了许久,才问道:
“七殿下,你要知道,云安留在锦绣王朝,就是我朝未来的王爷,自己有王爷之尊的人,为什么要远去夜华,做一个只有诰命的夫人呢?”
越音低下了。
“若是陛下这样想,那委实有一些不了解云安了。她原本就是渴望自由的性子,就算有王爷之尊,但若本非她所愿,那这王爷之尊,要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若嫁我,我会护她一辈子的平安喜乐。如何抉择,还望陛下请云安来选。”
曲飞泠看了看他,直看得越音后背有些发凉。
过了很久,曲飞泠才淡淡地喊了一声:
“云安。”
像是平地起惊雷,越音猛然抬了眼。
却见宫娥们把帘子撩了起来,云安就从后面走到了殿前。
越音一下子惊呆了,只能怔怔地张着嘴,过了许久,才唤了一声,“云安——”
云安走到曲飞泠面前,弯了弯膝。
曲飞泠看向了她。
“云安,告诉母君,你要怎么选?”
云安看了看站在下面的越音,又看了看自己的母君,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的唤了一声,“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