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寒家这边,宴席已经开始了。
曲明玉带着寒凌寒霜在门口迎见前来的达官贵客,仍不见寒安回来,也并不过问。
她一面迎接宾客,一面借着迎接的空隙跟柳嬷嬷说道:“跟下面的丫鬟都吩咐下去,安姑娘身子不适,又受了病气,今日怕是不能来了。让底下的丫鬟警醒些,不要今日还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寒安殿试都装了病,索性让她病的彻底。
正吩咐着,迎面却来了安乐王妃并着仪姐儿。曲明玉笑着迎上去,“你们倒是来的早。让我瞧瞧,仪姐儿这是又标致了。”
安乐王妃笼着手笼笑道:“瞧你这张嘴呀,就捡人爱听的说。我倒是听说你们家的姑娘各个都考的极好,实是厉害极了。”
一面说,一面让跟着的丫鬟把礼物送上。
仪姐儿跟寒霜寒凌都打了招呼,不免问道:“怎地不见安姐儿?”
曲明玉笑着道:“正说呢,安儿先前殿试生病,现下都还没有好,今日怕是不能同你们把酒言欢了。”
苏子恒就在仪姐儿后一步,闻言不免问道:“真病了?”
寒霜之前就怀疑他和寒安之间出了问题,那么恐怕寒安不在府也不是跟他厮混去了,于是拽了拽寒凌的手,止住了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她回答道:“的确是病了,一直也不见好,所以只好不来了。”
仪姐儿不免觉得可惜,但到底是一个支脉的姑娘,虽然平素谈得来些,但是要是在寒凌寒霜的宴席上非要去看她,就未免有些为寒安造势的嫌疑了。
于是她笑了一下,说道:“既然病了,便请她好好休养,我便不去打扰她了。”
连带着身后的苏子恒也再不能说出去看看的话来。
应酬了好一会儿,可算是把宾客都迎进去了,曲明玉叫了寒霜寒凌,去各位大人面前都点了个卯,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京中的人物。
京中稍微年长一些的贵人们都知道寒昧的发妻是上官绣这件事,也听闻当初上官绣产下一位姑娘。
但是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这位大姑娘的消息,还以为早就不在了,却不想她居然还活着,而且不声不响就得了这次的状元名头。
也不奇怪,那毕竟那是上官绣的女儿。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曲飞泠查出来上官家通敌叛国一事时候的震怒,即使时隔多年,但是当初上官家可是全全覆灭,就算留下了寒霜这个独苗,但到底这是一根刺,卡在曲飞泠的心上,也卡在众人身上。
还有些关系灵通的,另说起来,这次寒霜得了状元,还因着她被长公主带到陛下面前去掌了掌眼,这才有了这样一个名位。
众人知道了这一点,对寒霜的揣测自然不大友好。
倒是对寒凌颇多赞誉。
临安王府的老太妃拉着寒凌的手,笑着说道:“我从前说了什么来着?凌儿这面相看着就是和善有福相的,你们看看,可不是如此?”
曲明玉扶着老太妃笑着道:“您可真是过奖了,谁不知道您府上的润哥儿才是真厉害呢,前两年的科举场上一举夺冠,顶顶的好。我家凌儿就常说起来要向润哥儿学习呢。”
老太妃的眼睛笑的眯起来,拍着寒凌的手笑着道:“学得好,学得好。”
寒霜落在寒凌身后两步远,却好像被这群京中贵人集体排斥了开,外面是灯火通明,里面是寂寥无声。
曲明玉带着她们走了走,见她们人都认得差不多了,这才扶了柳嬷嬷的手,往戏楼上走去。
她今儿请了京中最著名的班子来宴席上,他们的唱功自然是极好的。曲明玉听在耳朵里,面上不免笑了起来。
柳嬷嬷目光在下面逡巡,看见下面的贵人们,看着寒霜都好似看不到的模样,心中不免解气,见周围无人,遂低下声来同曲明玉说道:“主子,贵人们果然都不待见寒霜。考了个状元又怎么样,说到底,还不是只是个任人拿捏的。”
曲明玉抿着唇角勾出来点笑容,“上官家当年的时候是触了帝王的逆鳞,他们家出来的寒霜,能有什么大作为?”
“——这样的流言放出去,再结合寒霜是跟着长公主面了圣才有了这状元职份,京中的贵人们哪里会给她好脸色?”
她怎么可能让寒霜抢了凌儿的风头?寒浒不是说要办宴席么?那就办起来,大办!
她也要让寒浒看看,谁才是京中世家的众望所归。不过是一个不受支持和待见的状元虚名,寒浒真的会去支持她?
柳嬷嬷看着寒霜被人无视,不由得高兴了。却又问曲明玉,“主子做这事儿,陛下那儿……”
她也知道曲飞泠多疑,曲明玉这样做,不知道曲飞泠那里过不过得过去。
曲明玉广袖拂过桌面,笑的清浅,“放心,此事若没有先过了姑母的眼,我也不敢这样做。”
曲飞泠怎么可能对上官家心无忌惮,要不是寒霜的对答连她都说不出错儿来,又有曲如是在一旁竭力引荐,寒霜能不能真得了状元的位置,当真得打一个大大的引号。
曲飞泠又不是圣人,对寒霜本身就不算怎么喜欢,虽然不会自降格调去专门针对她,但是曲明玉要暗中嚼点舌头,这点小事,她却是不会管的。
“风声放出来了,诸家对她的本身印象也定下来了,主子接下来,还准备,怎么做?”
曲明玉端了杯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她的目光看向戏台,过了一会儿,她说道:“那个第二名来了吧?等会儿带过来我瞧一瞧。”
柳嬷嬷躬身回道:“喏。”
寒霜在世家里走了一圈,却没找到几个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安乐王府的仪姐儿倒是念着曾经同窗的情谊,跟她对答了两句,但很快又将话题转到了寒凌身上,另外拉了寒凌去说话了。
寒霜见人见的差不多了,结合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倒也把诸家的人和家族,诸人之间的关系大致弄了个明白。
她看着寒凌被拉去说话,笑着让她自去,自己却穿过垂花门,往后院走来。
远处的戏楼上,传来咿咿呀呀的语调,寒霜从垂花门走过,看见小花园里开的花,靠在墙上,不想再回去了。
世家的态度太明显,连寒浒都只是说了一两句,见并没有有和她相交的愿望,也就不再多言了。之后寒浒就借机还要静休,悄悄离了席。
这里面,要说是没有曲明玉的功劳,寒霜信都不信。
“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思虑中,耳边却传来一声问。寒霜转过身去,看见顾怀渊站在旁边,正负手看着他。身后不见他家侍卫。
“国师大人——”
寒霜一惊,连忙行了礼。
曲明玉先前倒是给国师府去了帖子,但没见回信,先前也不见那边派人来,还以为不来了,不想在这里碰见。
顾怀渊颔首“嗯”了一声,还是那个问题,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寒霜道:“喝了些酒,有些醉意,霜害怕在席上失态,所以出来走一走。”
顾怀渊低头看她,果然看到她面上的绯红色。他移开目光,伸手作引道:“一道走走?”
寒霜应了。
于是一路并排走着。
一路月华明亮,两个人都不说话。寒霜有身为主人的自觉,却不知道怎么跟顾怀渊引起谈话,于是只好静默。
走过太湖石边的时候,顾怀渊问她:“明日就要去朝中任职了,紧张么?”
寒霜中规中矩的回答:“有些紧张,但念及陛下的宅心仁厚,便不紧张了。”
其实她又不是真的第一次去朝中了,哪里会真的紧张?但太大胆总是不大好的。儒家讲中庸之道,锦绣王朝也讲究这个。
顾怀渊顿住脚步,看了看她。
“撒谎。”
他的声音清冷而质地坚硬,寒霜心停跳了一瞬间,然后抬起头看他。
“国师大人——?”
顾怀渊低头,向下凑近了半寸。一个处在边界的距离,既不算是轻浮之举,却又无端给人专注的压力。
“你的神情明明在说,不过是去朝为官罢了,哪里紧张了?”
顾怀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道。
寒霜的心跳慢慢缓了回来,她知道顾怀渊有看人命数的能力,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是过分紧张了。但是她同样没有想到顾怀渊这样敏锐,于是只是又怔怔地念了一句:“国师大人……”
顾怀渊的耳上泛出红色来。他感觉到热度涌上来,于是退后一步,借着并不分明的月光,挡住了自己的异样。
“不紧张?”
寒霜反应过来,笑了一下,“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紧张。”
顾怀渊低下头看她,看见她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倒映着月色,非常醉心。
“若是有事,可以直接来国师府找我。”
寒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然后笑着应了一声,“那霜届时免不得会去多多叨扰了。”
——在所有人都对她保持距离的时候,顾怀渊抛出这样的橄榄枝,实在是令人惊讶又熨帖。
“我们的那局棋还并不算完。”
看见她眼里的惊讶,顾怀渊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寒霜淡淡的笑了起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