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寒安先前的闹剧,典籍先生对寒霜的观感顿时降到了极致。
不懂规矩倒也罢了,关键是不够上进,身功课比起其他人就已经落下了一大截,偏偏还只想着出去玩和逛街,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原本想着立马就给明玉郡主说一声,希望能够让寒霜另谋良师,信还没递出去,寒霜倒是先找上了门来。
典籍先生看着她,神情很冷淡,“你来做什么?”
寒霜知道典籍先生恐怕因为寒安的倒打一耙对她有些意见,只是没想到不快会这样明显。
寒霜顿了一下,将手中的册子递上去,道:“先生先前课上说,若学生们有心,可以整理些《公羊传》中的字词用法,拿来和别处对照,学生整理了一些,遂拿来给先生过目。还望先生指点。”
典籍先生看了看她,心想,不会是寒霜猜到自己要跟明玉郡主说她这几日的事,有些唯恐吧?就找了这个来哄他?
他虽然时常提及此事,但真正有心去做这个的学生倒是没有。
罢了,看在她有这份心的份上,看看也好。
他遂拿过册子来,随意翻了翻。
翻开之后倒才发现,里面的注疏做的非常详尽,他起了心思,于是翻到开头去,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看到十多页的时候,他心里的火气已经渐渐消了。
让寒霜去磨了墨,从里面划了些句子出来,道:“这几处的例举还有些不足,这个你可不能只看《公羊传》,我们本就是讲《十三经注疏》的课,何休,徐彦的本子,不可不看。”
寒霜去瞄了两眼,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典籍先生看了,心中不免又来了气,“怎么?看不得?你若要做学问,这样走马观花的学问就不要做!安安稳稳把书都看完才是要紧!”
寒霜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摆手道:“先生,先生——,先生误会了,霜不是不肯看。只是,手边并没有……这两本书……”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典籍先生一愣,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再一想,明白了。
他一贯教的是世家子弟,这些弟子家中藏书都非常丰富,《十三经注疏》这样必备的篇目,他们都是有的,寒霜却不一样,到底先前是在曦城支脉长大的,恐怕那里并不能买到这些古书。
典籍先生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误会她了。
“也罢也罢,倒是我的疏忽。你自家的藏书楼,你能找到这部书么?”
寒霜摇了摇头,“霜尚不知家中藏书楼在哪里。霜……还没有把整个府邸逛完。”
寒家到底是个七进的院落,多年扩修,早就脱了最初的一般富贵。
典籍先生也是没了脾气,去自己的书架上取了这两本书来,递给她,“既是如此,你就先看我的书吧,上面有些批注,你也可以多修修你先前写的文章。”
寒霜拿到书,一脸欣喜若狂,“喏。”
典籍先生见她这样的欣喜不似作假,便想她也应该是爱书之人,遂捻了捻胡须,笑了一下,“去吧。”
算是这几日第一次给了寒霜一个好脸色。
寒霜显然很激动,抱着书和自己的册子,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典籍先生送她离开,又想着寒霜先前交过来的文章明显还有些稚嫩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写得不好倒是不碍事,有这份心意,倒是不错了。
寒霜抱着书回去,一脸笑意,春风看着寒霜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今儿是撞了什么喜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寒霜被她说的忍俊不禁,把手里的书跟她显摆了一下,道:“看,先生给我的书。”
春风在一旁“噗嗤”笑了一声,“姑娘真是爱书如命,一本好书就能让姑娘这样高兴。”
寒霜没反驳,让春风拿了纸币来,“点上灯,今儿晚上我要抄书,想是不能睡觉了。”
春风惊讶,“啊?今儿晚上都不睡了啊?明日课上犯困可怎么办?姑娘这书就不能明儿看么?”
寒霜笑了一下,“这书是先生的,只是借给我看而已,我总得早些还回去。何况——”
她挥了挥手里面的另一本册子,“——何况先生让我看了之后重新修一修这篇文章,我总得早日给他才是。”
春风听得又无奈有心疼,“真要今儿晚上挑灯夜战么?明日犯困可怎么办?”
“不碍事的,你明儿早上起来给我煮浓浓的一杯茶,喝了也就不犯困了。”
春风见她心意坚决,只好妥协。
“好吧,那姑娘你快些抄书,抄完了,修完了,要是还有时间,就去床榻眯一会儿,不然太难受了。”
寒霜点了点她的鼻子,“知道啦,小叨唠鬼。”
春风无奈极了,却拿了先前柳嬷嬷拿过来的那个凫靥裘的披风过来,给寒霜披上,“姑娘小心着晚上凉。”
又叫了丫鬟来给她放了些吃食在身边,方便晚上拿取。
寒霜笑着道:“我家春风真是一个懂事的丫头,谁也比不上你。——早些去睡吧,要是我今儿晚上最后困狠了,睡着了,还得你来叫我呢。”
春风遂下去了。
日落日出,等春风第二日醒来,进了里面的屋子,却发现寒霜还在奋笔疾书。她从外面小丫鬟那里端了茶盏过来,“姑娘,喝杯浓茶,该去族学了。”
寒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都天亮了。
于是等第二日典籍先生再见寒霜的时候,就是寒霜顶着一双黑眼圈来的样子。
寒霜把何休的解诂递到先生面前,“先生见谅,学生本说将书抄了尽快还予先生,却不想抄了一晚上,也不过将将抄完这本解诂,另一本书,学生明日还您。”
典籍先生不想她这样用功,抄了一晚上,心里觉得自己先前定是误会她了。有这样的心思的人,怎么会不用功学习呢,倒是比族学里许多学生都要用功些。
于是他道:“不必那么着急,那书你拿着慢慢看就是了。书自然要慢慢看,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切记不可贪多求快,否则就太冒进了。”
寒霜点了头,“谨遵先生教诲。”
有了这么一遭,半个月后寒霜再次献上自己重新修改之后的文章的时候,先生批得就更仔细了。
他用朱笔在寒霜文章的旁边加上批注,一边写一边道:“这文章里,你将《公羊传》里的字词训诂倒是理解得差不多了,《公羊传》讲完,我们就要讲《谷梁传》,二者都是针对《春秋》的,你这几日回去有空,就看看《谷梁传》的原书和注疏,然后另外出一篇比较的文章给我,如何?”
寒霜当即应了。
典籍先生点了点头,“先前倒是误会了你,现今你这样,倒是很好。”
当然,他那封本来想写明玉郡主的信,也终究没有再寄出去了。
寒霜在族学里,得到先生喜欢,寒凌也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日放了学,寒凌拿着文章一脸兴奋的跑到曲明玉前面,“母亲,我今儿的文章,又得了先生的一等。”
“我的女儿自然是一等一的厉害!”曲明玉接过看了一眼,连连点头,这个年纪文章已经做得有理有据了,确实不错。
“我自然是厉害的,只是一等一的厉害却称不上……”寒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骄傲的说道:“大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厉害,她的文章举了个好生僻的例子,先生连夸她博览群书呢!”
“不愧是我的姐姐,凌儿也要像他学习,母亲,你给我寻的那卷注释在哪儿,我拿给姐姐看去,他定然喜欢。”寒凌说着,寻了书本便蹬蹬往外跑去。
曲明玉看着寒凌的背影,眼神凌厉,捏着茶杯的手,蓦然收紧,一抹血痕从手心划过。
“郡主!您干甚拿着茶杯发气?”柳嬷嬷上前,夺过茶杯,又心疼的拿了手绢给曲明玉包扎伤口。
“瞧瞧,这是我的女儿啊,现在心都向着她了,这才来不过短短时日,先生喜欢她便罢了,可我的女儿怎能和她闹成一团?”
“她既是上官绣的女儿,太差了岂不是污了上官绣的名声。”柳嬷嬷帮她顺气,“郡主不要多想。慧极必伤,上官绣有才又如何,终究还是英年早逝。寒霜有才又如何,在童子试和乡试里面也只是屈居十八。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郡主要放宽心。”
“我只是不放心凌儿,她在我的保护下,着实单纯了些,要是被寒霜拉拢了去……那才真是伤我的心!”
“姑娘是什么身份?既是您的女儿,又是寒家嫡女,平日里自是高人一等的,哪里需要那些花花肠子!”
“郡主要是不放心姑娘,不妨教姑娘一些事。姑娘现在大了,后宅的阴私,总也要学着一些,日后不论为官为妻,也不能着了下人的道,郡主总要为姑娘计划长远一些。”
曲明玉沉吟了一下,默默点头“你说的对,趁着我现今在京中还有些势力,实在是应该给凌儿早作打算了。”
她看向柳嬷嬷,“不过寒安这个人不能深用。寒霜倒是个不错的,只是因着我和她的关系,恐怕她也不能够全心全意地为凌儿打算。——我们恐怕要另外培养一个人来辅佐凌儿。”
“是。”
柳嬷嬷躬身,“主子也不要太着急,姑娘还有两年及笄,两年时间,想做些什么,也应是够了。”
曲明玉却不这样想,她问柳嬷嬷,“对了,典籍先生的寿诞是不是快到了?我们到时候多看看。”
知道曲明玉已经有了主意,柳嬷嬷遂躬了身,“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