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安一路跑了出来。
她不免想起来先前奶娘说的那些话。
“小姐,本家那边的当家主母是明玉郡主,她不是寒霜的亲生母亲。寒霜这次得了这样的成绩,对她来说,对她女儿寒凌小姐来说都一样不好。”
“明玉郡主这次这样提拔小姐,就是希望小姐成为她的助力,否则又如何初次见面就送小姐这样的东西?小姐忘了寒霜收到的是什么了么?”
她的手握着寒安的手,转动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声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小姐不知人心险恶,您就这样放着寒霜离开,等同于放虎归山,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曾经要杀她,你的功名也不是来自你的自身,甚至如果这件事发作起来,连老爷夫人也都护不得你。但是,明玉郡主,就不一样了。”
她的眼睛对上寒安的眼睛,“小姐,明玉郡主是天潢贵胄,如果有她给您撑腰,您自然可以有恃无恐。”
寒安的眼睛转了转。
嬷嬷说的不错,的确是这样。
只有有一个足够位高权重的人护着,她才能让自己不是处在被动的位置上,也不会突然有一天,就发现自己被寒霜刺了一刀。
她看向嬷嬷,“奶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是不是被明玉郡主利用,她不在乎,何况对她这样,只是支脉的嫡小姐来说,能够和明玉郡主搭上关系,反而可以成为她的一块跳板。
不管这种的关系牵扯最开始是源自什么。
所以,她才会想要跟着寒霜去京城,只有到了京城,才能挤入上流社会的圈子,才能有更好的人生。
她跑到后面院子里,脉脉正在门外,看见她跑过来,回过身来问道:“怎么了?这么忙慌慌的?”
寒安过去,问她:“爷爷在里面么?”
“在呢,正在换等会儿宴席要穿的衣服。”
于是寒安就向着里面喊了两声,“爷爷,爷爷。”
寒暄换好了衣服,吩咐丫鬟开了门,站在门口笑着跟她招了招手,“安儿,快过来。席都快开了,怎么这会儿想到到老头子这儿来?”
寒安凑过去笑,“爷爷今儿这身可真好看。”
然后她看着笑得一脸开心的寒暄,道:“爷爷,我想去京城。”
寒暄当然想起来了本家那个嬷嬷先前提起来的事情,他“嗯”了一声,问道:“你爹娘应了么?”
寒安道:“爷爷能不能发个话,我娘不肯让我去,她想让我嫁人,还怕我到了京城能耐不够被他们察觉,然后去状告我。可是爷爷,我才不想嫁人呢。”
寒暄闻言应了一声,“你父母想的,倒也不算错。”
“可是爷爷,我实在想去京城。大不了待一年就回来嘛,一直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不去参加会考,想必也没什么关系。”
“爷爷,爷爷!”
她双眼灼灼地看着寒暄,寒暄老来受不住小辈这样恳切的眼光,想着自己的孙女,能够去京城见见世面也好。
又想着寒霜在京城,总归有个照料,于是心里便先偏了三分。
他跟寒安约法三章,“一则,在京城要低调些,不要惹是生非。二则,那些贵子贵女们的茶会,也能避就避了,不要落人把柄。第三呢,跟寒家本家的人和睦相处,你和寒霜最近关系倒也不错,我倒是不担心的。”
寒安当然都应了,点头如捣蒜。
寒暄于是没脾气了,只能道了一句,“那你要是去那边,就早些去收拾东西,不要落了什么,去了那边要保重,多给家里写信,受了什么委屈,记得回来说。”
寒安兴高采烈地去了,“那我去收拾衣服收拾。”
转眼就跑的不见了人。
脉脉站到寒暄身边来,问他,“这样直接将她放到京城去,真的没问题么?”
“她总归是要去外面看看的,这对她没坏处。何况到底是在本家,有人护着她,她也不会那么不知深浅,什么人都去冲撞的。若是真能够有什么造化,于我们也是好的。”
脉脉于是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陪着寒暄往宴席的院子走。
宴会实际上乏善可陈,寒夫人闻说老爷子应了寒安去京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声嘱咐她,事无巨细,寒安顿时有些不耐烦。
不远处的本家嬷嬷看见了,笑了一下,道:“夫人不必担心。安小姐既然是去做客的,寒家自然会照顾好安小姐,不至于让她为这些事烦心。”
寒夫人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她坐那么远一直看着,顿时有些尴尬。不过面上绝对不显露出来,只是遥遥举了举杯。
“郡主家门风清正,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这女儿顽劣,我只好多说几句。到了京城,还是要你们多多照料。”
“那是自然。”
嬷嬷接的很快,接下来一路都在称赞寒安。寒霜就坐在寒安身边不远,不过嬷嬷就像看不见,话题就没往寒霜身上说过。
寒霜才不在乎,这样捧高踩低的手段,她上辈子在宅子里跟曲明玉打交道的时候见识得多了,这样的手段在她看来都是不痛不痒。
她夹了菜,大口吃饭越发欢愉,老祖宗说了浪费可耻。
一直说到后面,嬷嬷都不见寒霜变色,也不免觉得这样晾着正经主子,在寒家也不算好,虽然这是支脉,按理说不会有人会说她的不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她转向寒霜,“看来这菜色姑娘都非常喜欢,一直举著不停呢。”
一副嘲讽寒霜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寒霜挑了挑眉,抬起头来,目光看向她,“自千年探花郎做了‘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一诗之后,陛下便颁布《利民令》,功勋世家中无故费粮过三石者,按贪污罪处。——嬷嬷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注:诗句引用自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嬷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怎么都没想到她拿政令来压。
实际情况是,除了政令新出的当年世家收敛了些,后面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功勋世家簪缨世家的耗奢风气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怎么会是一两日就能改变的?但是大逆不道的话她不能说。
不仅不能说,还只能说寒霜的好话。
本家嬷嬷笑容有些扭曲,她称赞道:“姑娘说的没错,是老奴的不是,还望姑娘恕罪。”
寒霜笑了一下,“你不过一个奴才,犯得着我放在心上么?”
寥寥两语,却是居高临下拿捏上了主子姿态。
说完也就再不看她,只是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的菜。
这下连寒安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这么明显的争锋,摆明了是寒霜和明玉郡主不对盘。但是明玉郡主不在这里,寒霜要挑一个奴才的不是,还真没谁能说她做错了。
老嬷嬷倒是能屈能伸,陪着笑脸道:“是,姑娘说的是,是奴才说错话了。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这一次。”
寒霜没说话,其他人也没说话,在静默里,气氛有些压抑。
还是脉脉打破了这份安静。
她给寒暄挑了个菜,“义父,这是你最爱吃的,吃些吧。”
这一开口,就好像打开了什么特殊的机括,大家纷纷动作起来,寒安也跟着给寒夫人挑了些东西,“娘,尝尝这个。”
只有那个本家嬷嬷抬起了头,却刚好对上寒霜看向她的冷笑的目光。
她连忙低下头去,目光沉了下来。
这个大姑娘,倒真不是一个好惹的。
老七简直无处不在。
他混在寒家在外侍候的一溜儿的小厮里头,端盘送盏,凭着高深内力,把屋子里的情形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免在心里暗笑,公子还怕曲明玉的人欺负寒霜,就这伶牙俐齿的样,谁能动他?
听着里面渐渐恢复先前的言笑晏晏,老七猫身一矮,整个人就跑进暗处里,很快就不见了。
他这两日大部分都在寒府里,公子让他照看着寒霜,唯恐这个跟在曲明玉身边的得力嬷嬷给寒霜罪受。
不过看寒霜的模样,倒也没把那嬷嬷放在心上,反而每次都是三言两语,便敲打得那嬷嬷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本来也是,那个嬷嬷就算德高望重,但终究只是一个跟在曲明玉身边多年的奴才,要是寒霜真把她当一回事儿了,反倒是自己降了身份。
像寒家支脉这样,把一个奴才当做半个主子来对待的,也着实有些过了。
不过他转眼一想,到底只是支脉,虽然姓寒,自然比不上闻名天下的京畿寒家,自觉矮了一头,也是应当。
他这么杂七杂八的想,很快到了寒霜的院子。
寒霜这里没多少人,今儿晚上丫鬟们都去堂屋看热闹去了,倒是方便了老七。
他摸进去,把袖子里的礼物摸出来,放到寒霜外间的桌子上,又找到阿九写的那张笺条,放到了盒子上头。
曲明玉给寒安寒霜准备的礼物老七先前都报给了顾怀渊,听说寒霜只拿到了一些式样过时,并且俗不可耐的金首饰,顾怀渊就让老七把府里的私藏拿了几样出来,按阿九的名义给她送过来。
不过阿九最近回京了,也就只能直接送到屋里。老七在寒府待了这许久,也是今日才寻着机会送过来。
他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疏漏了,才翻身从屋子里越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