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乡长脾气上来,一改不温不火的态度,说话的口气变得激烈起来,说话的语速也快了不少,“苟小小现在才多大一点儿,就没见她下地干过活儿,她能当好生产队队长吗!她还是一个外乡人,在咱们安丰乡留多长时间,还不知道呢!她明儿要是走了,是不是还要再开会选一个队长出来?”
平安爹不耐烦听他巧舌如簧,索性与王乡长摊牌:“王乡长,你就直接说你想让谁当队长吧!”
王乡长暗道:老子要是能一个人做主,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态度强硬,甩袖背着手说:“按规定,苟小小在安丰乡没有被选举权!”
平安爹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负手而立的王乡长,“你要跟我将规定,那我就好好的跟你讲规定。按规定,乡长的位置要几年轮换,可你这个乡长一当就是二十多年,是不是该换换了?”
“你!”王乡长脸色铁青,出离愤怒,瞪着平安爹。
平安爹又说了一件他们浙一辈人少有人知的一件事,“我听我爹说,当初选乡长,也是大家投票选举的,当时投票的结果是你跟串儿的爷爷平票,串儿他爷自动退出,才有了你这个王乡长。王乡长,我们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们的决定!”
王乡长从平安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他要是不尊重生产队的集体意志,那他乡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王乡长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觉得犯不着因小失大,万不能为了争抢生产队队长的人选而丢了乡长之位!
最终,他做出妥协,但仍觉不甘心。
“既然是你们生产队的意思,那再叫票也没啥意思了。我现在正式宣布,苟小小是生产队的新队长。”不带感情的说完这两句,王乡长扫了生产队的众社员一眼,负手冷哼道:“哼!我倒是要看看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闺女能带你们干出啥名堂!”
新的生产队队长就这么诞生了。
在家正上厕所的苟小小,听闫氏来说自己被选举上了生产队队长之后,顿时菊花一紧,长长的一条屎巴巴就这么断了…原本大好的便意就这么生生被她憋回去了…
拉不出翔来…
蓝瘦,香菇。
苟小小从厕所出来,神色仓皇。
“嫂子,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活了两辈子,她都没有下地干过活儿,这样都能当上生产队队长?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荒谬了!
闫氏一本正经:“这样的玩笑,哪能随便开!我将从大队办公室那边过来,听得清清楚楚的,小平安他爹说他们生产队都支持你当队长,说不定等会儿生产队的人就来找你了!”
苟小小一脸沧桑,活了两辈子的她,心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怎么就被选举成了生产队队长?投票选举的那些人经过她的同意了么…
正如闫氏所说,没多大会儿,平安爹便带着生产队的几个人到洪家来了。
平安爹在洪家见到闫氏,便意识到这个小寡妇已经把村大会上发生的事儿传到苟小小耳朵里了。
既然苟小小已经知道,他便不再多言,直接宣布村大会上决定下来的结果:
“小小,以后你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了…”
苟小小抬手截断他的话音,正儿八经的说:“你先别慌着说,先听我说。我打小就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没干过农活儿。你们让我当这个队长,等于是在赶鸭子上架知不知道!”
平安爹似乎料到苟小小会这样说,而且听她伶牙俐口能说会道,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大家没有看错人。
他笑着说:“安丰乡情况特殊,这你知道。我们生产队从来不缺能干活儿的人,也不需要你跟我们一块儿下地干活儿,你就负责协调我们生产队和工兵营之间的关系就行了。”
啊,搞了半天,生产队队长其实就是个公关?
“就负责协调两边的关系,闫嫂子就能做啊!”
说着,苟小小向闫氏狂眨眼。
一开始,闫氏没弄懂苟小小向她挤眉弄眼的意思,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个机会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要是负责协调生产队和工兵营两边的关系,那她就可以用各种理由找各种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连长啦!
还是小小这鬼丫头最懂她!
闫氏心里乐开了花。
“她不行。”平安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闫氏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她是个小寡妇,我们生产队基本上都是男的。她经常跟我们在一块儿,影响不好,我们家的媳妇子也都不愿意。她跟工兵营那边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闫氏两手往小蛮腰上一掐,瞪圆了美眸看着平安爹,泼辣道:“咋说话呢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跑你们家告诉你媳妇儿,你上回摸我手的事儿!”
众人张大嘴巴,都做惊讶状。
平安爹啊平安爹,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平安爹!
大家没看到平安爹神情窘迫,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对闫氏道:“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
这话背后的信息量很大啊——
被男人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这小寡妇就记得那么清楚,你到底是有多么空虚寂寞冷!
“你——”闫氏又羞又恼,似霞飞双颊脸上通红,抬手指着平安爹,气得说不出话来。
苟小小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俩,“你们害怕闫嫂子坏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的名声,就不担心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毁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清誉?”
“你跟她不一样,你是个小孩儿哩。”平安爹又说,“再说,你经常往工兵营那边跑,名声清誉那些东西早就…早就有人对你说三道四了。”
苟小小欲哭无泪,“所以你们就来给我雪上加霜?我现在已经是工兵营试验班的教官了,我可是很忙的——”
“不是说来了一个新教官么。你天天就是溜溜狗,逗逗小孩儿,好像也没有多忙吧。”
“…”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闫氏的美眸骨碌碌一转,不计前嫌的跟平安爹站在同一条战线,对苟小小好言相劝:“小小,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啊!比方说给工兵营传个话啥的,你都可以交给我来办!”
闫氏不是诚心给苟小小帮忙的,她是真心给自己找机会接近连长的!
“闫嫂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刚被平安爹怼了一通,就站到他那边去了,闫嫂子的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闫氏挽着苟小小的胳膊,亲昵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啦。你要是当上了安丰乡生产队的队长,就是我们女人中的骄傲,传出去的话,我们脸上都有光啊。让那些看不起我们女人的男人,再也不能瞧不起我们!”
“这倒是。”苟小小一眼就看穿了闫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真难为她能说出女儿当自强的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将双手环在胸前,道出这个生产队队长的本质,“生产队要的这个队长,其实就是个公关,传出去,谁脸上都没光啊。”
闫氏一脸懵逼:“啥是公关?”
“…有名无实,说白了,就是个传话筒。”苟小小说,“比起当公关,我还是比较喜欢溜溜狗,逗逗小孩儿。”
与其做生产队的公关小姐,她还不如当个闲人。
公关小姐,太难听。
苟小小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吧,我先从你们两边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根据我知道的理论知识,帮你们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
“啥计划?”平安爹问。
“具体啥计划,我现在还没想好。你们生产队得找个人带我熟悉一下安丰乡周围农田的环境,告诉我你们生产队以前是咋跟工兵营合作的。”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具体分析,苟小小在啥也不清楚的情况下,无法给生产队提供有用的帮助。“村东和村西这两边的农田,我多少了解一点,你们带我到村北和村南去看看吧。”
“这好说。”
苟小小跟着生产队出门,撞见郑国华和常斌。
郑国华满脸堆笑:“哦哟,苟队长,恭喜恭喜。”
苟小小当选生产队队长的事,也不过就这一阵的功夫,已经传到工兵营那边去了,这传播速度有点快啊。
郑国华一听说,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来看看。
从他的道喜声中没听出半分真心,苟小小撇了撇嘴。
这老小子心里现在怕是对她羡慕嫉妒恨坏了!
见苟小小和生产队是要出行的意思,郑国华问:“你们这是要弄啥去?”
平安爹答:“带队长去村头考察一下情况。”
“也带上我吧。”郑国华又扭头吩咐常斌,“常斌,你回去把我的望远镜给拿来。”
常斌从来几眼不喜欢干跑腿打杂这种事,纵使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表现到脸上给首长看。
他看着一行人往村南方向去,才往工兵营跑去。
………
郑国华配合着平安爹,把工兵营和生产队两边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苟小小。
基本上的情况是这样的——
工兵营负责清查雷区的地雷,等再次复查完了,排除了所有安全隐患,雷区就已不复存在,就变成了可耕种的农田。他们把农田的位置告诉生产队,然后派一部分人跟生产队一块儿下地干活儿…
安丰乡周围万顷良田,然而可耕种的田地不足100公顷,其他地方包括山里面都是雷区。
安丰乡几百口人,就靠这不到1500亩地养活。
这些地平均到安丰乡的每个人头上,不足三亩地。然而安丰乡的每个人每年就靠这一亩三分地的收成存活至今。
这1500亩可耕种的土地大部分集中在村西,就这边的雷场最少。
在树荫下歇息的时候,平安爹折了一根小棍子,在地上画出田野在安丰乡周围的分布情况。
从他的画中,苟小小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一手摸着下巴尖,一手指着地上平安爹画的地图,“你们觉不觉得这有点像八卦阵,安丰乡就在这八卦阵的中心?”
平安爹愣住,仔细一看自己画的地图,还真有点那么个意思。
他想起广播里评书先生讲过诸葛亮摆八卦阵的故事,“诸葛亮御敌,以乱石堆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他看向苟小小,“你说的是诸葛亮创设的八阵图?”
郑国华双眼蓦地一亮,却只是看着他们,闭口不言。
苟小小拿过平安爹手上的木棍,在地图上补画了几根线条,一幅较为完整的八卦图形状呈现出来。她又在地图上画了一排连在一起的小三角。
这些三角代表着一种地势,山地。
她画的就是安丰乡东边的小黑山。
她一边画一边讲解:“东边的小黑山有点破坏八卦阵的阵型,不过正因为有小黑山在,才使得八卦阵的阵型不受破坏。”
平安爹觉得她这话说得前后自相矛盾,于是不解的问:“这话咋说?”
苟小小用木棍指着地图上小黑山延伸的方向,“你看,小黑山自东向西北方向延伸,将安丰乡和周围大片的田野半包围在其中。春夏的时候,小黑山迎着东南方向吹来的暖风,使得安丰乡这一片风调雨顺。秋冬的时候,小黑山挡住了西北方向吹来的寒风。要是没有这座山,恐怕安丰乡这一片已经在千百年之中形成一片荒漠了。”
生产队的人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们知道,正如苟小小所言,安丰乡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冬天也比较暖和。
他们没发现,郑国华听了苟小小的话,眼神越来越亮。
苟小小畅想着未来,接着又说:“如果安丰乡周围的田野能按照八阵图的阵型划分,并且种出庄稼,那整个这一片,在将来至少能被评为全国十大农业文化景观之一。真要做到这一点,将来安丰乡不仅会受到国家保护扶持,也可以发展成旅游景点…”
平安爹激动起来,用充满希冀的双眼紧盯着苟小小,“我们啥时候才能做到你说的那一点?”
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苟小小也不得不清醒的面对安丰乡周围的现实情况。
她叹了一口气后回答平安爹的话:“难说。”
闻言,平安爹脸上的光芒立即黯淡了下去。
生产队其他人也跟他一样,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从云巅跌到谷底,从希望落回到失望…
失望,并不意味着绝望。
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苟小小为安丰乡绘制的这幅美好的蓝图,在明天有可能发生,这个明天,是将来。
万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苟小小讲出第一个步骤,“首先,我需要一张安丰乡的地图,和一位懂风水先生。”
郑国华这时候才说话:“安丰乡的地图,我们工兵营有。正好我认识的一位风水先生,也在安丰乡。”
苟小小惊讶的看着他。
工兵营有安丰乡的地图,这倒不稀奇。
她意外的是,工兵营啥时候多了个风水先生?
工兵营简直就跟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样,要啥有啥。
苟小小和生产队的一行人紧随郑国华转移到工兵营去。
郑国华说的那位风水先生,就是段大勇和段小英兄妹的爹,段大伯。
巧的是,在郑国华去洪家找苟小小之前,就在办公室听段大伯讲了一些安丰乡的风水——
当时,段大伯一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墙上挂的那副安丰乡的雷场排布地图,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八阵图。他比划着那张地图,洋洋洒洒的对连长和郑国华说:
“…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大致看来,这地图像极了八阵图,而安丰乡就在八阵图的中心。每个阵都有个阵眼,妙就妙在,安丰乡的阵眼在阵型之外——”
他指着地图上绵延的那片群山,“这片山,就是阵眼。一旦阵眼破坏,安丰乡在不久的将来会不复存在。这片山,盘活了整个乡村!人杰地灵,地灵人杰。这些年安丰乡的老百姓也养活了这片山,嘿嘿,这片山上,天材地宝一定很多!”
在郑国华看来,苟小小和段大伯讲的话如出一辙,只不过两个人用了不同的方式诠释了安丰乡的人文自然和地理环境。
苟小小用的是地理知识,段大伯用的是风水知识。
两个人的说法,都没有偏离科学。
郑国华带人回营后,把苟小小之前跟工兵营讲的话大致的跟段大伯和连长复述了一遍。
段大伯一开始觉得很惊奇,没想到在这小乡村里竟有一个眼光与他一样好的年轻人。听到后来,他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连长拍案叫绝:“对上了,都对上了!段叔,小小说的是不是跟你说的都对上了?”
段大伯笑着点头,“她说的比较客观,很好很好。”
郑国华笑问:“段叔,你懂风水,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们画一个完整的八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