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开车的人是陆瑶，她戴着墨镜，警觉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附近一直有警察在巡逻，我们赶紧走吧！”她发动车子，华西脱下白大褂扔出窗外，戴上一顶鸭舌帽。车子开上大路，在车水马龙中远去，直到将医院远远抛在后面，陆瑶才松了口气：“现在风声紧的很，你这么做太危险了，他们在医院由警察看护很安全，你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有些事只有亲眼看一看，才会放心。”华西靠在椅背上，他的神情显得很放松。
    “但你现在正在被全城通缉啊，警察到处找你，他们只知道你身上有杀人罪和绑架罪，不会因为你做了这些事而网开一面。”陆瑶很着急，“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就离开这里吧，不管怎么样，先避开这一阵风头再说，他们找不到你的行踪，应该会精力都放在调查福利院的案子上。”
    “陆瑶，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华西看着她说。
    “我本来是很尊敬孟娴珍的，所以才会放弃去医院上班的机会，而来到福利院当一名医护大夫，但是谁能想到在她那张和善的面孔下居然藏着这么肮脏的心。”陆瑶眼里露出厌恶的神色，“我相信只要是一个良心未泯的人，碰到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
    “但事实上很多人都会为金钱而抛弃良心。”华西冷笑了一声，这种人，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你是万老板介绍过来的人，所以他们都没有疑心，其实万道奇根本不相信福利院，要不然他不会安插你跟邢宾在里面，只可惜万道奇早早就躲到了国外，警察想要调查他可能不容易。”陆瑶皱眉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们能离开那个地方，就已经足够。”华西淡淡的说。他原本的目的就不是惩恶除奸，他只是想要那些孩子能脱离魔掌，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因为他和洪林就是无法左右命运的孤儿。
    “但愿你所做的一切都能有回报。”陆瑶替他不值，明明他是想帮助别人，然而却只能背负上杀人恶魔的罪名。
    “我从来不需要回报。”华西看着车窗外面，阳光很好，路边行人如织，有手挽手的小情侣，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也有遛孩子的年轻父母，他们都有努力的方向，都有想要完成的目标，然而他没有。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渴望，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不眷恋任何东西，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没有死。
    没死就得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希望的世界。
    车子经过路口，与一辆黑色轿车擦肩而过，华西看见车里的人是肖遇，他正在跟人打电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华西让陆瑶把车子停在路边：“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陆瑶疑惑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让自己下车，但还是打开车门走下去，看华西换到驾驶座，她说道：“你自己多小心点，尽量不要再回宜城。”
    “你不认识我，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华西踩向油门，目光透过墨镜最后看了她一眼，绝尘而去。陆瑶呆呆看着那个方向许久，才露出一丝苦笑，喃喃说道：“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她转身离开，突然看见刚才那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追向华西离开的方向，那电光火石的一眼，她赫然认出来开车的人是肖遇！她大吃一惊，连忙低头找手机，然而在打开包包的时候她却愣住了，华西的手机就在她的包里。
    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陆瑶不知道，但这是她唯一能联系到华西的方式，他留下了它，却永远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两辆车子都已经消失在远处，陆瑶呆呆看着，泪珠在眼眶里渐渐聚集，睫毛微颤，终于滚落下来。
    -
    肖遇本来准备回警局的，但半路接到俞彤的电话，他折道往回赶，本来并没有注意那辆经过的白色车辆，但从后视镜里看到车牌时，他立即认出来这是之前绑架叶间的那辆车。他一边调头追过去，一边联系局里想办法沿途截停，从车子行驶速度来看，开车的人显然已经发现他，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华西。
    路上车流很大，两旁还有很多行人，肖遇故意将他逼上一条较为偏僻的马路，他们的车速都很快，过路司机都是满脸惊恐，有几辆车还因为避让而发生小碰撞，幸运的是没有造成大的事故。华西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肖遇就在后面，他把油门踩到最大，急转车头绕过前面那辆车子，把司机吓得够呛，方向盘没打稳，一头撞在护拦上。
    肖遇没有停下，他加快速度追赶上去，车头撞上华西的车尾，想要将他逼停在路边。华西不为所动，两辆车在摩擦中火花四溅，过路车辆纷纷避开。华西已经被逼得紧擦护栏，他目光一厉，猛得扭动方向盘，车头向左边打去，肖遇紧急踩下刹车，车轮发现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子都被撞得猛得一震，横停在马路中间。
    华西透过车窗看了他一眼，再次发动车子，两辆车的车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华西首先离开，肖遇紧追上去。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车辆，只有他们在这条偏僻的路上追赶。华西记得这条路，三年前，洪林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人杀死的，他们把他丢弃在山崖下面，让他在极度痛苦中受尽折磨，然后慢慢死去。每每想到这件事，他胸口就剧烈疼痛，就算杀了那三个人，也不能让他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
    洪林，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礼貌善良，不管对谁都很真诚，经常有工友占他便宜，他也从来不在意。有一次华西气不过要找对方算帐，洪林却说这些小事是没有必要计较的，因为他没有失去什么，而对方也没有得到什么，如果耿耿于怀，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可是洪林啊，你难道不知道退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吗？
    华西握紧方向盘，眼里渐渐涌出泪来，他没有告诉洪林，自己半夜等在那个工友下班的路上，用棍子将他打得头破血流，差点进医院。他也没有告诉洪林，那次他一瘸一拐回来不是骑车摔的，而是在超市偷东西被发现，让老板打的，还有为了不让洪林失望，他用身体换来进诊所实习的机会，这一切一切，洪林都不知道。
    在洪林眼里，他是最听话的弟弟，他们是最亲近的两个人，然而在洪林看不见的地方，他却做过许多肮脏的事。
    泪水模糊了华西的视线，他不敢死，因为如果他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他跟洪林，他们会像烟雾一样消失，他们曾经还有彼此，然而现在，华西只剩下回忆。
    回忆可以证明他们来过世上，所以他不想死。
    车子马上就要到转角，旁边就是山崖，华西下意识踩下刹车，但车速一点都没有减慢，反而由于下坡的关系越来越快。大概是多次碰撞导致刹车失灵了吧，华西自嘲的一笑，看来老天爷也觉得他作恶太多，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离转角越来越近，显眼位置还竖着提醒下坡急转的牌子，肖遇发现前面那辆车子明显不对劲，他眉头一皱，已然猜到原因。道路上只有他们这两辆车，肖遇把车速加到最大猛得超过去，车尾飘移，横在路中间踩下刹车。后面那辆车没办法控制速度，直直撞过来，将它推向山崖。
    刹车声刺耳响起，划破天际，肖遇的前半边轮子已经悬空，车子终于在这时停下来，无数碎石滚落山崖，肖遇的胳膊也因为剧烈撞击而剧痛，无法再提起来。他费力地爬到后面，打开后车门，整个人摔了出去，胳膊的剧烈疼痛令他冷汗如雨，他站起来走向后面那辆车子。
    华西靠在方向盘上，额头血流如注，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肖遇把他拖出来，华西动了动，缓缓醒转过来。他看见面前的肖遇，用力推开他，由于惯性摔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鲜血，却在这时候笑出声来。
    “我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吗，为什么要救我？”
    “是不是十恶不赦我没有权利决定，但你杀人这件事却是事实。”肖遇受伤不轻，气息急促的说。
    “然后呢？你要把我捉回去交差？”华西抬头看着他，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这是我的职责。”肖遇说道。
    “对，职责，惩奸除恶是你们的职责，我这种人不管做了什么，都应该被你们送进监狱。”华西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他即不惊慌，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嘲弄，“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临界岛那三个人是我杀的，邢宾和邵台坤也是我杀的，来吧，把我拷起来吧。”
    他伸出手，脸上还带着笑容，但肖遇没有动，只是看着他说道：“你杀邢宾和邵台坤是为了救阿间，但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你说得不错，我利用了他，也利用了你，甚至福利院里那些孩子，我同样都利用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华西神情坦然，“但我并不觉得后悔，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当事情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选择这个方法，而且也总要有人去做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