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最南边的翠竹轩小院儿里,石桌两侧一男一女相对静默,男子沉着淡然,女子火气难消。
下了一夜雪过后,天地尽是一片银妆,日光撕裂云层倾洒,四下寂静,偶尔听得几声鸟鸣。
霁月小心翼翼的给两人上了一杯热茶,又小心翼翼飞速闪人,确保即便城门失火也不会殃及到她这条池鱼。
“所以你假装发病就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给你弹琵琶的人?”
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夜无忧忍不住了,一开口依旧带着怒气。
“是。”
“那你还真是够无聊的!”
“不,我想知道。”他抬眼,“为什么我会突然忘记你,为什么我又总是梦见你,为什么那夜给我弹琵琶的人是你而你又不承认?”
夜无忧抽了抽嘴角,这小老弟求知欲真的强。
“这些问题对你有那么重要么?”她犹疑开口。
“很重要。”他神色坚定,好像蒙着层山中雾气的眼眸在这一刻竟然分外清亮,她甚至可以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像是被他的眼神吸入漩涡,夜无忧下意识询问,可是她并不知道她想得到什么回答。
“因为……”夜重华薄唇微动,他微微倾身,俊美的脸庞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带着凉意的手心覆上她的侧脸。
夜无忧睫毛微闪,此时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趁她不注意给她下了迷药,不然她怎么觉得大脑有些不会思考,身子有些轻飘飘了呢?
会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吗?他若是借机和她表白怎么办?直接拒绝会不会伤他的心,毕竟他昨天才为她受了伤……可是不拒绝难道要答应吗?
下一瞬,他便成功拉回了她的思绪。
因为她听见他说,“我怀疑有人对我动了手脚。”
“哈?”脑海中的无数个回答,在他开口那一刻尽数破灭。
他神态自如收回手,端起石桌上的热茶,“我说我想弄清楚这些事,是因为我怀疑有人对我动了手脚。”
“怎么,我刚说的声音很小吗?”
“……不小。”她简直震耳欲聋啊!
“那你刚刚如此反应,是觉得我的怀疑没有道理吗?”
“……有道理。”全天下的道理都是你的!
“那你怎么看?”
“……”看你个死人头啊!
看了眼她那好似暴风雨前夕般平静的精致脸庞,夜重华突然觉得她好像比刚才更生气了呢。
“你……怎么了?”难道他说错话了?“你好像很生气?”
‘啪’的一声,夜无忧拍桌而起,美目圆瞪,“你哪只眼睛看我生气了!”
他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她脸上明晃晃上书四个大字‘我很生气’。
或许是……男子与女子判断生气的根据不大相同?
他从善如流,“我哪只眼睛都没看见。”
夜无忧忍不住攥了攥手掌,气哼一声坐回了原处。“你如此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上次你失控恰巧被我赶上,之前我也见你失控过一次,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你别院的融雪园,我喝醉了睡在了秋千架上,然后你来寻我就突然失控了,我用银针刺你颈后穴才制住你,所有我本来也打算用银针的,可是秦焰说已经对你没用了。虽不愿意承认,但是我武功确实和你比还差一点点,与你周旋十分吃力,又不能放任你跑出夜王府,只能想办法制住你,我便想以毒攻毒。”
“所以,你就给我弹了一整夜的琵琶。”
他清晰的记得梦中女子指尖的鲜血,嘶哑的嗓音,以及倏然的落泪。
他发起病来的样子他多少也心中有数,整个夜王府的侍卫加起来都不能制住他,而她却一个人和他周旋,想起记忆中的桥边初见,她面白如纸,恐怕不是什么偶感风寒而是被他所伤。
她听不出也弄不明他语气里还蕴藏着什么,他灼灼目光让她难以忽略,只是那夜的夜重华,她至今想起来还心头微刺。
突然她的语气变得不以为然起来,“你也不用觉得如何,毕竟你发病就是因为我,不然我才懒得给你弹琵琶呢。”
“什么意思?”他眉头微皱。
“你发病是因为在红袖阁听了昭雪弹奏《山月》,那夜便是我安排她进宫计划的开端。你应该记得的吧,你和皇上便服出巡那次。”
那晚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只模糊记得有人在弹《山月》。
“你应该疑惑为什么我会知道皇上那天会出巡吧。”
夜重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确实疑惑,那次出巡极为机密除了他和陆公公以及身边暗卫,谁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看她表情,他隐隐不想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不疑惑……”
“你无意间告诉我的,所以是我利用了你。”夜无忧还是自顾自说了出来,既然要说那便说个明白。
“我之前不让他们告诉你,是因为我想就此和你断了联系,你知我利用了你,又利用了你父皇对你母妃的感情,还害你发病,所以心中肯定会有怒气,就这样谁也不理谁也挺好的。后来得知你忘记了我,我心想更是省事了,而那天在宫中我没告诉你,是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更觉得你既然都忘了那也没必要再知道。”
“原本我是打算以她来压制淑妃的,没想到淑妃急不可耐的算计我,所以我将计就计,彻底扳倒了她。”
“你刚刚的三个问题我只能准确回答你这一个,至于你为什么单单忘了我,我也只是猜测可能因为当晚我的‘以毒攻毒’刺激到了你,所以你忘了弹琵琶的人,而你为什么会常常梦到我,这个大概是你记忆里还残存了一些有关于我的事情,说不定梦做多了,没准哪天又想起我来了呢。”
她本就挺在意这件事,因为自己而让他变得狼狈甚至差点害了他,现在亲口跟他说出来,心中还真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等她彻底不说话了,他才开口。
“你的伤好了吗?”
“啥?”她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换来他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那晚肯定出手很重。”
夜无忧明白过来,原来是说那次的伤。“早好了。”
“所以你身体受损怕冷,也是因为我打伤了你。”
“冬天谁不怕冷,跟这个没关系。”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夜无忧看向他,“看你刚刚的样子,像是对《山月》没有感觉了,你……”
夜重华笑得轻缓,“是,你除掉了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