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惜华院,院中丫鬟早早就备下了香汤浴涌。
“小姐,这水里加了些药材,说是能压惊的,您赶紧泡泡吧,晚上也能睡个好觉。”晚翠迎上前,围着毓秀伺候她脱了大衣裳,将她带到浴室,“昨儿您一夜都没睡吧?我瞧您眼下都黑了!”
“你也没睡吧,一直听到你在翻身。”毓秀解开衣襟,将身子浸入药浴中。滚热的水没过肌肤,带着淡淡的药香,薰的她一阵阵睡意,“还说我呢,你也吓的够呛!”
不比毓秀,经过前世离丧,心智坚硬。亦比不得太子,虽身体不好,但到底男子之身,见多识广。更别说魏渊了,一杀人如麻之辈。晚翠不过普普通通的小丫鬟,长到如今,怕是连杀鸡都未曾瞧见过。
手起刀落,鲜血成河,天齐寺里那么多人命,生生断送在她眼前。后来,又是逃亡又是受伤,还有春纤那叛徒生生淹死在她面前,晚翠不过个十六,七的女孩子罢了,又怎么可能不怕?
她可不知道春纤是背主之人,平素只当亲姐妹那般相处着,她性子又实,春纤之死,怕是早让她伤心的不成了。
毓秀抬目去瞧,果然晚翠眼圈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了许久。
“小姐,昨儿是奴婢打扰您休息了吗?”晚翠抽了抽气,上前一边伺候毓秀沐浴,一边低声,“怪不得小姐后来出去了,是因为奴婢一直动弹,让您睡不着吗?”
她语气很是愧疚的问。
“跟你无关,我是心中烦闷,才想出去走走的。”毓秀忙摇头。
心知这丫鬟太憨厚,若她说是因她之故而失眠,怕是这丫鬟要自责许多了。
“烦闷?是因为春纤吗?”晚翠声音更低了,在药沐的薰染下,眼眶瞬间变红,泪水无声滴出,“小姐,您说,好端端的,咱们都逃出来了?春纤又怎么会死了呢?”
“上次,在御花园的时候,我听人说,赵家小姐落水的时间足有一柱香那么多。魏护卫将她平安救上来,怎么春纤她,她不过就失了脚而已,魏护卫眨眼间就将她救上来了,却怎么,她就那样死了呢……”
“小姐,我好难过,春纤,春纤她……”晚翠说着说着,‘哇’的一声扑到浴桶边上,痛哭起来。
她和春纤,完全可以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春纤机灵,爱耍小聪明,平素欺负她老实,多支使她干活,喜欢讨个巧儿什么的,这晚翠不是不明白,毕竟,她只是憨厚,而不是傻子!
但是,就算如此?有哪家的姐姐会因为妹妹耍些小机灵,就厌恶她,盼着她死的?她是心甘情愿让着春纤的,她愿意帮妹妹干活,愿意疼着妹妹!!
晚翠一直以为,她会和春纤一直陪着小姐,伺候着小姐出嫁,当个陪嫁丫鬟,然后,嫁姑爷家的小子,从此当个管事婆子,一直陪伴着小姐……
可万没成想,不过是出门上柱香罢了,怎么春纤就死了呢?
“晚翠啊!”毓秀低声,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她轻轻叹了口气。
无法安慰伤痛不已的晚翠,这种失了亲人的感觉,毓秀前世尝过无数遍。哪怕,此时此刻,她告诉晚翠,春纤是叛徒,不值得为她流泪。但,哪怕晚翠会气愤会恼怒,但,那种痛失亲人的感觉,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一丝一毫。
反而,她还会因为被亲人背叛的痛苦,而更加难受。
晚翠,憨厚的有些傻的丫头——看着痛哭的晚翠,毓秀眼眶都有些发红。
前世,在毓秀的孩子被赵纯害死之后,她曾痛不欲生,失去理智的似的,想要跟赵纯同归于尽。可谁知,一时失手,她却被赵纯抓住了把柄,一杯毒酒递到唇边……
若不是晚翠这傻丫头,冲上前替她喝了那毒酒,疼了一天一夜,肠穿肚烂而死,毓秀根本就等到羽翼丰满,为家人报仇之机。
“没事的,晚翠,都会过去的。”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没错,你哭吧,就当代替我,把前世那些我想流,根本流不出的眼泪,通通的,哭出来!!
——
瞧着晚翠痛哭一场,毓秀竟仿佛痛快似了,一夜好眠,在不像以往,还会梦见前世家人惨死的场景。
仿佛,前世的惨剧,随着晚翠的眼泪,慢慢从她脑海深处流出一般。
清晨,天光大亮,毓秀从黑甜梦中醒来。身旁,就是哭的眼睛好似桃儿般的晚翠。
“小姐,您去给您端早膳来!”晚翠捂着脸,大羞着奔逃而去!
“哈哈,这丫头……”毓秀止不住轻笑。
“小姐何苦笑话她。她昨儿在您面前放肆……可是跟着老奴悔了好久,说是万万不该呢!”一旁,温嬷嬷上前,一边伺候毓秀穿衣,一边低声说。
“有什么悔不悔的,那是她重情重意。”毓秀轻笑。
“重情重意也得分跟谁?春纤那样的下作东西,又怎配?”毓秀昨日跟大周氏谈话之时,就是温嬷嬷守的门儿,两人说的话,她基本都听一清二楚。
不比大周氏,挂念着亲妹妹,还多少有些顾忌。温嬷嬷可是一心向着毓秀的。得知赵纯有可能跟和合谋,算计毓秀,甚至还要毓秀的性命,只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生吞了赵纯。
“她性情憨厚,难免的,慢慢教就是了!”毓秀浑不在意。
晚翠的好,就好在其真,其诚上,若勉强她硬改了,反到是难为她。
“小姐,昨儿夫人说的那些,老奴听着确有些不妥。”说起春纤,温嬷嬷不由想到楚昭和赵纯,皱着眉头,她道:“夫人看重姐妹情意,那是夫人性情好,可经老奴这么多年的细观,小周氏却未必如夫人那般单纯……”
“赵纯是小周氏的女儿,没有那恶毒的娘,养不下虎狼的女。依老奴看,您还是应该把这事儿禀告给老太爷和老爷说一声。毕竟,朝中之事,咱们根本不懂。”
“昨儿,太子都遭了刺杀,那是多大的事儿啊!!若当真跟赵纯和二皇子有关系,哪怕只是有一丝丝值得怀疑的地方,您都应该说给老太爷和老爷听听才是。”
温嬷嬷下人出身,并不懂朝政。她只是本能的觉得,既然已经搅和上皇子夺嫡,刺杀太子。那么,这样的事情,就不该是毓秀一个闺中女儿家应该独自承担的了。
“嬷嬷果然有见识!”毓秀眼波微转,隐含笑意,“我正打算去拜见祖父和父亲呢!”
“哦!?小姐您早有打算?那怎么昨儿还……”答应夫人了?温嬷嬷傻了眼!
“我答应了吗?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啊!”毓秀望天,竟开始装起傻来!
到让温嬷嬷哭笑不得。
——
用过早膳,得知大周氏高坐正院中处理家事,少说一,两个时辰不得闲,毓秀赶紧收拾收拾,独自前往前院大书房。
那是太傅钟德茂——毓秀祖父办公之所。
毓秀的祖父钟德茂——世代书香钟家传人,三岁能文,七岁读四书五经,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中,同年高中进士,被先帝亲点为探花郎。
文可治国,笔载千秋。钟太傅宦海沉浮四十余年,如今年近六旬,依然老当益壮,大楚朝中一代权臣。
“余墨,祖父可在?”站在大书房门口,毓秀抬目,看向守门的小厮。
“禀小姐,老太爷在的。”余墨连忙点头。
“那父亲呢?”毓秀又问。
“老爷正在跟老太爷禀告朝事。”
“那好,到省得我在跑一趟。”毓秀低声,复又道:“那你代我禀告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祖父和父亲。”
“这……”余墨一怔,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按理说,大书房这等家中男人处理事物的地方。毓秀一闺阁女子并不能随意进入,且,方才他已经明说了‘老爷正在向老太爷禀告朝事’,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毓秀,此时,大书房中,并不适应她进入。
小姐一惯聪慧,不该听不懂这样的话外音啊!余墨很是头疼,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拒绝。
“你自去禀告吧,若祖父和父亲所有怪罪,自有我担着。”秋波微转,毓秀便知余墨在迟疑什么,干脆直言。
“这……奴才知道了,请小姐稍待,奴才这就去禀告。”毓秀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余墨又能如何,只得老老实实,转身进大书房传信儿去了。
没一会儿,也就盏茶功夫,余墨又退出来,“小姐,老太爷有请。”
“多谢你。”毓秀点头,越过余墨,抬步进了大书房。
进得大书房,入目就是一副《烟雨图》,图旁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前朝书圣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对联之下,放着一张檀木大理石的案子,案上磊着各种名人字帖,并数方宝砚,各色笔筒,其内插着数枝狼毫笔。
笔筒旁,斗大一个细颈长瓶,其中斜斜的插着数枝盛放鲜花。
“祖父。”站在大案之前,毓秀一眼望见的,正是她前世惨死的祖父钟德茂。
“秀儿,你何事,如此焦急要见我们?竟连礼节都忘了!”发话都,正是毓秀之父——钟平。
看见前世早早去世的父亲。毓秀眼眶都湿润了,顾不得父亲语带些许训斥之意,她忍不住抽泣两声,紧紧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