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热迪,你的皮肤这么白,是不是每天都用牛乳泡出来的?”
“不是。”
“索热迪,你是真的怀孕了吗?为什么肚子没有鼓起来?”
“孩子现在太小了,还没显怀呢!”
“索热迪,你为什么会被我阿爸捡回来?”
“……”
“索热迪,你说话呀!怎么不理我了?”
缠着桃夭儿问个不停的人,是年纪小些的女孩,名叫古路朵。她年纪小,大人分配给她的活计很轻松,因此她时不时得闲,也就时不时找桃夭儿。
桃夭儿待在距离主帐篷最远的一个帐篷,平时用来堆放杂物,古路扎把里面清空,再收拾收拾,这便是桃夭儿新的住处了。
桃夭儿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是头疼。
古路朵杵在她的帐篷里,已经有小半天,坐在桃夭儿床边,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直勾勾的。
不知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天性好奇心重,还是她委实没见过外人,什么也不懂,总之,古路朵问的问题不仅多,而且喜欢刨根问底,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桃夭儿招架不住了。
她很困,也很累。
被古路扎捡回来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但是自从她醒来后,神经一直紧绷着,基本没有放松的时候。现在暂时安顿下来,桃夭儿躺在床上,仿佛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终于冉冉升起,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
但是古路朵盯着桃夭儿困顿的眼,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你怎么不说话呀?”
桃夭儿扯扯嘴角,心里默念着“这不是她家”,直念了三遍,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
“我怀孕了,我的丈夫死了,我也差点死了,正好你父亲路过,就把我带回来了。”
古路朵仿佛听懂了,也仿佛没听懂,小脸微微皱起,偏暗的脸上,划过一丝不确定。
桃夭儿被问到没脾气,也不想管古路朵的沉默,她微微阖眼,只觉得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古路朵盯着桃夭儿似睡未睡的脸,朝她的小腹处望去。
踌躇了一会儿,再次出声,细嫩的嗓音中能听出明显的犹豫:
“所以……你之前没有骗我们,你的丈夫是其他人,肚子的小崽子也不是我阿爸的喽?”
桃夭儿临近睡着,古路朵的问话传入脑海中,慢一拍她才领会到她的意思。
几乎是一瞬间,她陡然睁眼,近乎愕然地瞪着古路朵!
“你、你以为我和古路扎……”话到口中,她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冷淡的童音响起:“古路朵,你是不是笨!”
说话间,古路花,也就是那个大点的小姑娘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羊奶,嫌弃地看了眼古路朵。
桃夭儿松了口气。
古路花虽然说话方式太犀利了些,但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没有误会就好。
然而庆幸只有两秒——
“阿爸要是养小妾,肯定会偷偷养在外面,怎么可能会把她带回家?再说了,她怀孕都快两个月了,那时候阿爸还在家里呢,所以她肚子里的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小弟弟,古路朵,你怎么这么蠢?”
静!
仿佛被人凝固了时间,冻结了空气,古路花话音刚落,眨眼间,简朴的帐篷里瞬间没人吭声了。
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连最细微的声响都没有。
桃夭儿近乎石化,被古路花有理有据的理由惊得不能言语!
被骂“蠢”的古路朵,定定地坐着,她也不吱声,望着目露鄙视的姐姐,呆住了。
几秒种后,就连桃夭儿也回神,有些疑惑古路朵的反应时,“哇!”的一声,古路朵大哭起来。
接着,她像是气急了,从床边一蹦而起,抹着泪朝帐篷门口冲去!
在出门的刹那,她停顿了一下,扭头冲古路花哭嚎着说:“你才蠢!古路花才蠢!”
说完,也不等古路花回应,迈着两条小短腿,悲愤地跑远了。
古路花朝门口看了眼,随即回头,轻描淡写地指着那碗羊奶:“索热迪,阿妈说奶要趁热喝,我现在去喂马,等会来收拾。”
接着,古路花像个小大人似的,对桃夭儿点点头,走出帐篷。
桃夭儿靠坐在床上,望着门的方向,久久无言。
古路扎的夫人叫茜拉,两口子对她的到来表示同情,也愿意给予帮助,桃夭儿本以为自己靠着易容的草药,至少能在这里留得久一些,但是现在看来……
草药是事虽然急,但是这俩熊孩子,她也得放在心上。
***
晋王宫。
召见梨枝之后,姬十三表面上平静无波,内力却掀起狂风巨浪,冲击着他一直认为的事。
当梨枝用愤恨的语气提到楚夕颜在桃夭儿面前耀武扬威时,毫不犹豫的,姬十三忍耐着暴怒,额上青筋都要凸显。
但是提到姬太后对桃夭儿的冷言冷语,有那么一瞬间,姬十三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怎么可能呢?
他的姐姐,在他面前对桃夭儿一向温和和蔼,怎会口出恶言,如此强硬地要求她做好入楚夕颜的准备?
姬十三惊疑了片刻,才从那种“不可能”中抽出关键点,抽丝剥茧地分析——
姬太后为了让楚国同意增派援军,代他同意了晋楚联姻的计划,让楚夕颜进宫……虽然他绝不会照办,但是这点却没什么问题。在情急之下,将亲人的安危放在首位,乃是人之常情。
桃夭儿则担心他另娶她人,半夜溜出宫,要找他问个明白,却被他与石纪年的三言两语所激,跑得无影无踪。
姬十三将两人的行为动机在脑中过了一遍,没发现超出情理之外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梨枝的提醒,还是他终于将姬太后与桃夭儿的关系摆上台面,总之,姬十三琢磨着这件事的始末,始终觉得有种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姬十三拧眉,焦躁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凝重取代。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沉默地思索着,姬十三扶着额头,头,在隐隐作痛。
门突然被人敲响,姬十三按捺下不虞,对进来的内侍问道:“什么事?”
察觉到姬十三心情不佳,内侍本就不敢抬头,此时更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
“回禀王上,楚十公主正在门外候着,说是亲手做了一碗药膳汤,给您补补身子……”
当内侍提到楚夕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御书房内的温度直降,壮着胆,内侍的音量不自觉地变小,但总算把话说完了。
“让她回去。”
姬十三正是烦躁的时候,一听又是她求见,周身寒意更重,一口回绝!
“是。”
内侍不敢求情,更不敢耽搁,弯着腰低着头,利索地转身走出去。
姬十三的思绪被楚夕颜打乱,郁怒地抿唇,闭上眼,继续从梨枝的话中找出关键的信息。
在他离宫的时候,楚夕颜入宫,还对桃夭儿说出那种信誓旦旦的话,在这其中,姬太后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真的为他着想,还是为了让他充盈后宫,而早就做好的打算?
所有的事,起因皆由楚夕颜入宫……
等等!
姬十三眉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梨枝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与哭声混在一起,含含糊糊的。
“您走后呜呜呜,第二天十公主来了呜呜呜,还有宴会呜呜,我应该多注意的……”
在他走后,第二天楚夕颜就到晋国了!
可是那时候,他才刚离宫,甚至都没有到达宁城。除非姬太后有先知之能,提前便知道他会遇到危险,否则怎会在那时就提出晋楚联姻呢?
而且,楚夕颜入晋的当晚,宫中开设盛宴,梨枝作为桃夭儿的贴身宫女,却没接到通知,这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能是什么?
由楚夕颜作为切入点,几乎在转瞬间,姬十三就发现了疑点!
所以……
姬太后不是关心则乱,而是……蓄意为之吗?
很难说此时姬十三此时在想什么什么,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震惊失望愤怒懊悔……不一而言,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在姬十三脸上现出一种难言的神色。让人说不出,道不明,却又能明白地感受到他心境的剧烈起伏。
姬太后——他的姐姐,早在他出征之前,就做好了迎接楚夕颜的准备,派兵增援,才是后来的事。
颠倒前因后果,以此来瞒天过海,当真是妙啊!
在这一刻,饶是姬十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血脉贲张,一波波从下而上的血气,还是不可抑制地涌到脑中的血管,突突地跳动!
骗了他,伤了她——
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她是他的姐姐,唯一在世的直系亲人;她是他的夫人,决定共度此生的娘子……
怒不可遏中,极度的失望在姬十三胸中回荡着,冲击的他想立刻找到姬太后质问,问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对桃夭儿不顾安危,奔到战场上找他这件事,姬十三也终于明了前因后果——虽然这真相让他着实痛心!
按捺住跳动的神经,姬十三的眼神中闪现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他盯着虚空的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
“传令,宣……王太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