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
姬十三站在高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庄随之。
不仅是姬十三,满朝文武大臣都在盯着庄随之,人心浮动,各有思量。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处,庄随之不经意地周清投去一瞥。
接着他朝姬十三慎重地行了个礼,抬起头,他神情认真地说:
“王上,匈奴屡次犯晋。臣以为,我国与匈奴必有一战!”
姬十三静静看着他,并未言语。
“但是在战前,我们应提前做好防范,具体战术有诸位将军在此,臣便不班门弄斧了。但是在排兵布阵之外,臣认为王上您应注意另一件事!”
“嗯,你说。”姬十三盯着庄随之,微微颔首。
“是,那臣便快人快语了。在座各位请听我一言,先有匈奴入侵王都在先,百姓已经重提‘晋江亡国’的谣言,如今又出现凉城之事,想必此谣言之风很难止住了……”
姬十三心知庄随之说的是事实,脸色未变,只是后背紧绷了些。
但是下首其他的大臣,便没有那么淡定了。
“这庄随之可什么话都敢说啊!”
“可不是嘛,人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嘴里什么话都能蹦出来!”
“嘘,小声些,别被其他人听见了……”
庄随之的位置在周清后面,身后人的低声议论时,隐约地飘来几个字,但他就像没听见似的,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王上,臣以为匈奴攻破凉城之后,还会到其他城池为非作乱,到时要是匈奴借此扰乱军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此言非虚。”姬十三点头承认:“那以爱卿之见,是否有良策?”
庄随之盯着姬十三平静无波的眼神,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也许会引起轩然大波,咬咬牙,他一点点挺直背脊。
“臣以为,若想将此谣言止住,永绝后患,此解便是王上您——御驾亲征。”
!!!
什么?
御驾亲征?
话音刚落,语惊四座,霎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刹那的震惊过后,大殿中当即响起明显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顾不得许多,众多大臣纷纷怒视庄随之,群情激奋的程度,宛如庄随之穷凶极恶,犯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什么!庄大人是不是疯了?”
“他这逆贼,是想造反吗?”
“王上,庄大人其心可诛啊!微臣提议,将庄大人压入大牢,严加审问!”
“是啊,此等细作,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让侍卫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他必定是别国的探子!”
耳边传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自己的诋毁,甚至已经视他为仇敌。庄随之努力做到面不改色,但是额上已经渗出细汗,神色颇有几分勉强。
姬十三盯着庄随之,挑眉,也有些诧异于他所提的建议。
他还真是……敢说敢为啊!
庄随之是在姬十三登基之后,才选拔出任的年轻官员,先前与姬十三并未密切接触过,他虽知道新王知人善任,有容人之量,但却没有亲身经历过。
所以当庄随之提议御驾亲征的时候,饶是他相信姬十三的品性,却还是紧张地咬牙,攥拳,垂头等待宣判。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
——尽在新王的一念之间!
御驾亲征不是件小事,肯定或否决,不可能只凭庄随之一人而言,就草率决定。是以姬十三正在拿捏着说辞,陷入沉思。
周清站在庄随之身侧,见他低着头,身形有些微的颤抖,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光。
“咳咳。”咳嗽着,周清朝旁边跨出一步,出列。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在庄随之身上,但是周清所站的位置与庄随之太近,只隔一臂的距离。于是很自然的,众位大臣很快将目光移到周清身上。
庄随之低眉看着地面,突然见到面前的地上,多了一双鞋子。
下一刻,某个一直看不惯他的人又清了清嗓子。
“咳,臣以为,庄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周清注视着姬十三,脸上挂着讪笑。
听周清有话要说,姬十三抬眸,冷静地问:“说!”
“庄大人的意思,臣大致也听明白了,他指的不是战事,但却与战事密切相关。眼看着与匈奴的战事在所难免,但若是谣言不止,动摇了军心,必有大患。”
“至于这个御驾亲征嘛,也有一番道理。您登基不久,百姓们一时之间还未能适应王权更替,若是您能率领我军击退匈奴,旗开得胜,那么‘晋将亡国’之论调必定会不攻自破!”
“如今谈论这谣言的人很多,最先散布谣言的人泯然于众人间,一时间抓不到,那也当属正常。但当您载胜而归时,百姓归心,再想从中揪出害群之马,便易如反掌了。”
自周清站出,庄随之就已经开始发愣。
并且,随着他侃侃而谈,一步步肯定自己的观点时,他是越来越吃惊!
要是这时候周清润润嗓子,往后看他一眼,就能见到一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石化人!
吃惊的不仅是庄随之,在周清为庄随之辩解时,所有大臣都惊住了。
怎么回事?
周清他怎的也赞成庄随之的提议?
站在这个朝堂上,如果说庄随之只是半路出头的新人,背景尚有可疑的余地,那么周清出生姬府,则是晋王当之无愧的心腹!
连他都承认了,难不成还真让王上御驾亲征?
一时间,不管是文臣武臣,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庄随之与周清,不知说什么是好。
“周清……”
姬十三坐在龙椅上,在周清发言时,将各种利弊在脑海中迅速分析过去。
然而周清就像是耍人玩似的,在停顿几秒钟后,他将双手背过身,再次请咳一声。
只一声,瞬间便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咳,当然了,臣方才所言,也只是建立在我军能大败匈奴的情况下。现在战局才开始,微臣倒是建议王上您静观其变——”
周清话还没说完,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大臣们便陡然松口气。
“哎,吓死我了!”
“就是,刚才他说的什么话啊这是……”
“夭寿啊,他居然耍我们!”
周清先是肯定了庄随之的话,众人本以为他已经铁了心支持御驾亲征,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登时让众人提着的心又落了下来。
这一放松,他们当即怒了:若说平时不按常理出牌便也罢了,这时候还在这里装样!
周清背对着众人,虽然没能直接欣赏那些人惊怒交加的神色,但也能猜得大差不离。
“嘿嘿,王上,臣言尽于此。”周清厚着脸皮,干笑着,退回了队列中。
庄随之盯着周清,神色不定,他说了这许多废话,莫不是在为他解围?
他有这么好心吗?
万思不得其解中,庄随之皱皱眉,也退回了队列。
姬十三若有所思地盯着周清,又扫了庄随之一眼,眼神微闪,旋即垂眸。
他不认为周清是在胡说八道。
与大臣们所想不同,与周清相处多年,他自是了解周清的为人。
平日里,他只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戏弄人,真正遇到大事,他反而是最能沉下心的人。
御驾亲征,风险极大。
若成功,那一劳永逸;若失败,则前功尽弃。
权衡着利弊,姬十三的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心思转念间,便做出决定——
“两位爱卿愿献策,为孤解忧,实乃孤之幸事,但如今局势未明,御驾亲征之事容后再议!”
“呼,太好了……”
“吓死了,这才刚继任,可千万别去冒险!”
有些老臣被庄、周所言所行吓得一惊一乍,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了。“容后再议”这话一出,那些受惊不小的大臣霎时就放松了。
王权更替不到两个月,匈奴就来犯了,要是新王出个三长两短,这……
姬十三只看了一眼那些或惊魂未定,或面露庆幸的老臣,很快移开视线。
“诸位爱卿,前言暂且搁置。匈奴人已经进犯,孤已派亲兵赶去凉城。大战迫在眉睫,你们哪些人愿领兵?”
安静。
无比的安静。
这时候,一个排在列队末尾的年轻武将站了出来。
第二个紧随其后。
第三个……
***
华清宫。
梨枝不在,偌大的宫殿中只有桃夭儿一人。
此时没人,正好可以专心练内力。但是桃夭儿盘坐了一会儿,始终觉得心神不宁,于是便斜斜地靠在榻上,偷了个懒。
“东西已经交给他了,他会不会重视呢……”
“当时好像有些话没交代明白,要是他没放在心上怎么办?”
“哎……”
不知想到什么,桃夭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砰!”就在这时,门开了!
梨枝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急匆匆地走进。
“碧芳,怎么——”
“主子,那些杀千刀的匈奴人又来了!”
不等桃夭儿说完,梨枝便冲到她面前,将这个消息大声说出来!
桃夭儿忧虑的神色还未收起,闻言瞬间僵硬!
“主子,匈奴们在凉城那里,听他们说,恐怕已经——破城了!”
喘着气,梨枝捂住胸口,一路匆忙赶来,她有些吃不消。
“这个消息现在已经传遍王宫了,呼,主子您是才知道吧……”
“呼……主子?”
久久没听到桃夭儿开口,梨枝压着肺,仰起头,疑惑地注视着她。
桃夭儿僵着脸,似是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一动不动。
良久。
寂静到只能听见梨枝呼吸声的空间里,突然传出一个干涩的女声:
“果然,该来的,已经……”
在漫长的等待中,梨枝已经不喘了,她望着神思不属的桃夭儿,没听清最后几个字。
顿了顿,她茫然又诧异:“主子,您说什么?”
然而桃夭儿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