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暴雨,不仅来得又急又快,而且雨势极大。
下午有一批内侍出去采买用度,没赶上雨停,只能在宫外拖延了一会儿,将采买的东西用油纸包起来。
就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有一个内侍在取货的地方被掉了包,但是当时管事急着回宫复命,对几个低头躲雨的内侍便也没有在意。
就这样,一行人顶着瓢泼大雨,很快便重新回到王宫。
期间,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混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
晋兰穿着一身白色,伫立在殿门口,遥遥望着远方。
屋脊上的雨水冲刷而下,迫不及待地打落在地,再溅到她的鞋子上,留下一个个印湿的痕迹。
不多时,她的鞋子就像是在水里踩过的一样,从鞋底湿到鞋面。
但她没有在意。
雨水又不是泥污,她只要不弄脏就行了。
这么想着,晋兰便继续心安理得地站着,任由自己在脑海中琢磨到底该怎么弄死“陶然”。
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生烹活煮……
她有那么多的念头想去实施,但是平日里她根本接触不到“陶然”,怎么才能送那个贱人去死呢?
漫天的思绪充盈着晋兰的脑海,不过即使她的脑子里思考着这么多的酷刑,从表面上看来,她却是一副出神的样子。
“轰隆——!”
雷声骤然响起,犹如穿耳而过,没有扰到她半分心绪。
这场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从下午直到天黑,雨势不减,一直下,一直下。
晋兰便也站到了天黑。
天黑了,雨势渐缓,变得淅淅沥沥。
石竹从晋兰身后现身,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殿中的蜡烛,接着又退到晋兰看不见的地方。
对此,晋兰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仅不关注石竹,也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
如果说现在是白天,那么此时晋兰的装扮完全没有问题,脸色苍白,瘦削安静,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
但是此时已经天黑,她又浑身穿着白色,看着实在是渗人。
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白衣的鬼魂,静幽幽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色中,一个宫人左手执油纸伞,右手提着灯笼走近,见晋兰伫立在门边,将头压得低了些。
晋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宫人的身影,直到——
“哎哟——!”
宫人似乎是喝醉了,走到晋兰面前的时候,脚步不稳地歪到一旁,几乎是一瞬间,他的伞掉了,灯笼也浸地上!
晋兰的脚背被宫人砸到,痛楚传来,立刻往旁边跌去。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宫人似乎吃了一惊,不顾自己湿哒哒的宫服,扶起同样摔倒的晋兰。
雨还在下,晋兰趴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在雨幕之中,好不狼狈!
“啊!你个贱奴在干什么?松开我!”
晋兰脚崴了,正疼得起不来身的时候,又被人强行扶起,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破口大骂!
宫人动作顿了顿。
似是被“贱奴”两个字刺激到了,他扶着晋兰的手紧了紧,随即便如晋兰所愿——
一把松开了她!
“啊啊啊!”
晋兰的脚腕本就受伤,这下又摔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宫人在晋兰摔倒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任务,见晋兰不愿接受他的搀扶,他也不打算再自讨苦吃。
“公主,我去替您喊御医来!”
宫人注视着倒地的晋兰,面上虽然真诚,但是语气却没什么诚意。如果晋兰凝神细听的话,就能听出面前人的语调稍微有些奇怪。
但是晋兰哪有心情关注这些细节!
“滚!啊嘶——!”她捂着自己的脚踝,扬起眉,怒斥了宫人一句!
宫人点点头,就当没看到晋兰恶狠狠的眼神,拾起伞和灯笼,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晋兰脸色铁青,觉得脚踝处已经渐渐肿起,她忍痛压着伤处,朝四处看去——空荡荡的道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等了会,晋兰还没等到那宫人过来,更没见到御医的影子,她趴在雨中,点点滴滴的水从天而降,很快淋得她全身湿透。
“石竹!石竹!”
不想再趴在地上活受罪的晋兰,忽然出声喊殿中的石竹!
头发上淋着水了,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晋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就在这时,一物突然从袖子中漏出——
晋兰擦脸的动作顿时停住!
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信封,也许是送信的人顾及到这是下雨天,所以信封是由牛油纸包裹的。
不过这个信封的防水性虽不错,但泡在水里时间长了,也有可能会从封口处沾湿信纸。
晋兰盯着这封出现得蹊跷的信,余怒未消的眼神中,忽然划过一丝什么。
“公主,是你叫奴婢吗?”
石竹在屋里听到了晋兰的喊声,人未至,声先到。
晋兰顾不得细想,立刻抓起那封信,粗鲁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扶我起来!”
“啊?公主,您怎么跌倒了?”
石竹一路小跑,奔到殿门附近的时候,惊呼一声,瞪大眼看着狼狈不堪的晋兰!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抚我起来!”
晋兰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石竹怒道。
“是,是!”
石竹一惊,再不迟疑,小心地搀着晋兰起身。
“呀!公主,您的孝服又脏了!”
“那现在,只剩下三套衣服可以换了……”
说着,石竹紧张地观察着晋兰的表情,唯恐晋兰会把脏了孝服的罪过迁怒到自己身上。
晋兰没有发怒。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窜到头皮上,她不耐烦地听着石竹的话,只觉得聒噪。
“好了,闭嘴!送我回床上。”
晋兰眉间紧锁,直到屁股挨着床板,不耐烦的表情才慢慢舒展:“你出去。”
石竹觉得晋兰怪怪的,一个大活人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怎么会突然摔倒?
还有,摔倒了也没有对她发火,晋兰何时变得这么和善了……
石竹已经走出走出晋兰的卧房,她甩甩头,不再深思晋兰的异状。
那些都与她没有关系。
晋兰坐在床沿上,见石竹离开,迫不及待地掏出怀中的信,在屏息中,她慢慢揭开蜡印,打开了信件……
***
雨夜中,那个自称去喊御医的宫人,凭着自己的厚脸皮,终于问路回到了“他”的住所。
由于他回来得晚,同屋的人都睡了,倒也没有被人认出。
宫人,不,忽锥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水,盯着满屋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坚毅!
晋王宫当真不好混,走在王宫里,他总觉得这里有双眼睛,那里有道目光——从开始计划到现在,能这么顺利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虽然晋王宫暗探诸多,但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依照忽锥的判断,不会有暗卫出没。
想到这里,忽锥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倒在火折子上,慢慢靠近同屋的其他人,在他们鼻下熏了熏。
当即,吸了迷烟的人打起了呼噜,显然是睡沉了。
忽锥望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室友,慢慢坐在椅子上,等待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晋兰收到信之后,若是不同意他们的条件,那么等不到天亮,就是他的死期;
但若晋兰真如王子预测的那般,等待他的,则是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
且等着吧……
良久。
一个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这声响着实是太小,几乎要被外面不间断的雨声淹没,忽锥正在闭目养神中,闻声,耳尖微微一动。
来者是缉拿他的侍卫,还是五公主的贴身侍从?
忽锥屏住呼吸,脸色陡然凝重。
见里面没人回应,敲门声重又响起。
来人似乎是担心敲门声大了,会吵醒屋里的其他人,所以即使从敲门声中听出来人敲得急,那力道依旧收着,不敢用力。
忽锥深呼吸,慢慢走到门边,打开门——
“是你吗?”
石竹撑着伞,虽不知晋兰为什么让她这么问,但是晋兰催的急,她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忽锥的脸,本想看看让晋兰深更半夜召进宫的人到底是谁。
忽锥见来者是一个宫女,立刻意识到晋兰的打算!
在石竹好奇的眼神中,忽锥咧嘴,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是我。”
“那,请你和我走一趟吧,五公主……找你。”
犹豫着,石竹低声将晋兰的吩咐告诉忽锥。
忽锥知道眼前的宫女没有接触到那封信,眉毛扬起,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请。”
不仅是忽锥,石竹也松了口气。
眼前的人能这么快答应随她走,着实让她省了不少心啊!
忽锥接过石竹递来的伞,朝屋里又看了一眼,见屋里所有人都睡得深沉,这才放心地对石竹说:“走吧。”
石竹立刻点头,转身按照原路返回。
“滴答滴答。”
在漫天的小雨下,忽锥与石竹一前一后,踏出了这个住所。
两人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隐蔽清幽的小径,在无声的沉默中,渐渐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