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冯庆的背水一战,又何尝不是邢默的背水一战?
从老辈到后生,这一代的恩怨,是时候了结在这一代。
两人在窄巷中狂奔。但凡冯庆走过的地方,立马从露台上,障碍物旁,或屋中蹿出马仔来断后。他们要么手持刀棍,或持手枪,各个凶神恶煞,为大佬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万千人助一人逃出生天。他们势要杀得这群差佬有去无回,来一次怕一次,直到像以前一样,再没胆迈入这九龙城寨一步。
他们要断后,提前安排好的警察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前仆后继,更有技巧和行动力地与他们打游击,掩护邢默。任谁都看出他对冯庆势在必得,别人不一定真正得手,不如就彻底交给他。
冯庆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最懂如何将这种优势最大化利用。但他却忘记邢默同样是九龙城寨里长大的小孩,横纵交错的逼仄走道中,邢默并不手忙脚乱,反倒年轻力壮,正盛劲头的年纪,让邢默与冯庆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冯庆的人手就快要耗光了。
冯庆翻身到露台上,三角地扫视一遍,手速几乎跟目光一样快,是多年的老辣练就出的犀利。他目光所到之处,抬手发枪子,在邢默身后掩护他的差佬,各个中枪。
他不是没有射邢默,只是邢默的速度太快,身法又十分诡谲,冯庆接连几枪放空,就给了邢默近身好几米的机会。
他扔掉空枪,再抽出新的,翻身往高处爬。
在高处俯视射击,会将一切控制在掌控范围内,易守难攻。就算邢默要爬上来索命,也要看是他身手更快,开始冯庆一枪爆头的几率更大。可惜,邢默若趁胜追击而上需放慢身段,冯庆要占领绝对射击点更是需要时间。他顺着梯子往上爬,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让他游刃有余,年老的身体丝毫没有滞涩,左右闪躲,上下发力。他飞快已越过两层。
邢默已到极近距离,他知道这时候若跟上必定会在冯庆登高之后留下射击他的时间,索性直接开枪。
两只手臂稳稳当当握住手枪,他一边闪躲身后人的追击和攻势,一边瞄准在空中腾飞的冯庆。冯庆再如鱼得水,终究不如子弹,邢默开光了一只弹匣,最后一颗子弹噗地摄入冯庆小腿。
冷汗和血水顺着他的躯体往下流淌,冯庆大喝一声,猛地翻身。而就在他翻身那一刻,邢默再次开枪,这一枪打中他扒住边缘的手臂。
冯庆一脚落空,差点从高处摔下,功亏一篑。
邢默骤然动身!
就是这几秒钟的缓冲和空缺,便足以弥补之后他与冯庆在高空中拉出这段距离的不利局势。单手扯住油管,猛地发力,腹部肌肉收缩,他以两脚优先夹住二层晾衣杆。有限的称重让邢默瞬间决策,脚面在上面一勾,力量从大腿到腰部,再次爆发!他从下腾飞,双手捉住二层护栏,手脚并用翻过去,稳稳躲在后方。飞快确认后方安全后,他两手并握住枪,专心致志瞄准对面。
再看冯庆的身影,他缓冲过几秒后也同样飞快翻身到上一层,躲到后边的障碍物中。两人犹如较劲试探,时不时伸出来扫射几枪,只要对方一露头,便毫不留情。
“不亏是你契爷带出的仔,别看个细时手不能提,长大还是走一样的路。邢默,你同我其实没有区别。”冯庆怪笑着道。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邢默咬牙,“命也好,仇也罢,你身上背锅太多债,今日到你偿还时候。”
“我从来不信命。”冯庆背过身,躲在石壁后笑着喘气,他的声音粗糙像对磨的石头,“你也同我一样,你认命吗?”
对面没了声音,冯庆枪支伸出去,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专注犀利的目光飞快巡视。他大声喘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却始终未看到邢默身影。
“我若信命,就不会在这里。”
邢默的话语声忽然从冯庆上方传来!
身体反应快过意识,冯庆几乎是转瞬间就开枪,一条黑影夹着上方的栏杆翻下来,枪托猛地砸在冯庆胳膊上,颇有技巧性地敲中冯庆的麻筋。
冯庆断喝一声,枪离身,反射条件去躲邢默手中的枪。
邢默忽然把枪一砸,整个人翻身而下。黑影掠过冯庆头顶,他的凶神恶煞凝视他的绵里藏针,膝盖瞬间拗上冯庆的肩颈,邢默整个人犹如在空中抽紧的弓。在空中猛地发力,接自身重力骑上冯庆脖颈,夹紧,旋转,转瞬间以腰力带动膝头力,将冯庆由上而下压制,砸在地上,死死地锁住。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几乎没有给冯庆反应的机会。
尽管冯庆的反应极快,几乎是金蝉脱壳,在感觉到形势不好时就做好脱身准备,因此在倒下那一刻他握住邢默的身,用力将他甩在身后,而邢默的双腿再次缠上来,那绝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夹住他的咽喉几乎窒息。
冯庆心中大惊。他对邢默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几年前。后生仔,有勇无谋,有力气也有戾气,却缺乏经验。
但山长水远,此刻你死我活的再次见面,对方和他已是王不见王。实力的悬殊不复存在。他和她,势均力敌。
两个人都被对方死死锁住。邢默的枪已发光子弹,但冯庆的枪还剩几发。他们都在垂死的挣扎中伸手,就看谁能先握住枪。
这回当真是你死我活了。
邢默在心里骂娘,他能近身拖住冯庆一时三刻,已是十分不容易,o记的人但凡能有一个在此刻赶上来,就可以立马拿下冯庆。不过他也知道冯庆的那些“尾巴”有多难缠。其他队友若不在后方斡旋,邢默也根本没有近身机会。
冯庆的脚掌蹬上一只箱子,拼命憋红的脸要去够那只枪。
就在此刻,两人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同时向后背方向看去。
第六十章 胜负
一个瘦瘦弱弱的青年,破破烂烂的衣衫,病态,深陷且发青的眼眶和脸颊,显然是白fen吸太多。他那双眼惊疑地左右转动,乍一看令人觉得十分诡异,仿佛只有眼眶中的眼珠是活的,那副驱赶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
冯庆一喜:“阿武!”
邢默心中则顿时一沉。
回头望去,这是一张生面孔。但若黎雪英此刻在场,必定能从这张变化巨大的脸上识出点端倪。这人正是之前同他谈合作的大佬灿的弟弟阿武,当初大佬灿还是马仔……不,甚至连马仔都不是时,就是因为弟弟阿武误入冯庆管的街,被哄骗去吸食白粉,以至于欠下巨额,走投无路,大佬灿才加入冯庆手下当一个马仔,一步步拼搏走到这一步。
冯庆大约不清楚,在他查出大佬灿背叛他,同外人合作当二五仔时便痛下杀手,黎雪英连补救的机会都未有,唯独去看过大佬灿的弟弟,也就是面前这个阿武。至于邢默,他只觉得这人略微眼熟,究竟在何处见过,或听谁提起过,此刻却未立刻想起。
“阿武!”冯庆几乎窒息,声嘶力竭,他扯着脖子不放弃最后一丝求生欲,“乖仔,捡起地上那把枪,爆他头!爆了他,此后我包你衣食无忧,白fen铺当你家,要多少货有多少货,不收你一分钱!”
冯庆惯读人心,他总懂得如何拿捏旁人命脉。
邢默心跳极快。眼看生死关头,命运天平却再一次冲冯庆偏去——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冯庆回回有人保佑?邢默不认命,他必须利用阿武最后的心理挣扎时间,尽快断掉冯庆的命。
骤然收紧的双腿力量,和紧缩的肌肉让冯庆一瞬间喘不过气,但他依旧声嘶力竭睇住阿武,面上满是尽癫狂的希冀——
“阿武,对,就是这样,捡起来!射爆他的头!”
阿武缓缓捡起枪,握在手中瑟瑟发抖,那眼眶中的了,也几乎是癫狂相。
邢默用尽最后一分力,禁闭双眼,内心几乎绝望。他打算鱼死网破,就算他死,也不会再留冯庆在这世上多一秒。
阿武的枪口对准了邢默。
冯庆咧开一个极为难堪的笑容,冲他呼嗤嗤地笑着,活似破败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