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睁开了眼睛,但是见一片银白色。
“我死了吗?”
歪着小脑袋,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清素整洁的房间里,床旁有一个几案,几案上燃着香,一圈圈的雾霭升腾。
她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无忧寺。
刚落脚下地,便一阵虚软的倒在了地上。
“醒了。”
无忧只看得见一双青鞋,抬眼向上,一袭青色道袍,盘髻罩在南华巾内,头插木簪。清素的脸上一派道骨仙风的道长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这是在哪儿里?”
道士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向外屋走去。
“我带你去见师父。”
无忧不甚喜欢别人搂抱着她,从小就没有和人过分的亲近过,即使是父母,师父也甚少让她和他们相处在一起,所以她挣脱着身子,想要下地。
“师父。”
无忧被人放到了地上,扭着小脸,仰起头,看见一个对她来说很是巨大的身影罩在了夕阳的晚霞里,灿灿的散着金光,其余的她竟什么也看不清楚。
“到了?”
听到那个人说话,无忧下意识的想要看清楚这个人,却见他的背后的不远处,竟落下了两只青鸾。
她识得这鸟儿,师父曾经对她说过,这种鸟青如晓天,由天地孕育而生,不是凡尘之属,只有在仙山道川才可得见。
“神仙!”
她的目光已经深深的被那两只像是在嬉戏着的青鸾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向前走去,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别走,你要去哪儿?”
刚刚抱她的人抓住了她的手,无忧略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却也回过了身。
只见正面的三个道座上,坐着三个身着紫色道袍的道长,居中的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素穆的脸上透着和蔼的笑容。
他的左侧的道长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拂尘,眉目严肃,一脸庄重的神色凝神着她,那一双冷眼像是要把她吞了下去一般。
无尘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首座的是我大师伯清月真人,左手边的是我二师伯元月散人,这边的是我师父元灵真人。”
顺着那个人的手指的方向无尘向前走了几步,她想把这个人看得仔细些,就是有些好奇。
待她走近了,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沉吟如雪的面庞展现在了她的面前,不似前两位道长的表情那么穆,只见他眉宇间的气息竟有些和师父相似。
“师父!”
努力的攀爬了几下,她竟也坐到了这个人暗绣云纹的紫色道袍之上。
“不是师父!”
小脸纠结着,她似乎是想起了刚刚在无忧寺边,她像是见到了三公子向寺外跑去了,她便追了出去。
师父不许她走出寺院太远的,并且给她划了一个界限,可是眼见着三公子跑了很远,没到了荆棘丛里,她竟也顾不了那么多,便追了出去。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眼里一派结成冰晶般的清冷,还有这置身于陌生环境让她产生的害怕,竟落下了泪。
“师父,我要师父……”
才刚哭了两声,扭动着身子想要从这个人的身上下去,却有一双掌力道适当的圈住了她的小小的稚嫩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闻到了一股从他身上散出的冷凝香气。
这种气味她并不陌生,是燃过的香的气味。
“你叫什么名字?”
“水无忧。”
她只见自己眼前忽然间出现了一个漂亮的桃子,不大不小正合她双手盈握。伸手抱在了怀里,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有些饿了。
“以前你住在哪儿里?”
“无忧寺。”
“你的爹娘呢?”
“我爹爹是给寺里劈柴的,娘是给寺里的师父和无尘,无垢两位师兄缝补衣服和烧饭的,不过他们吃的都很少,师父说我是小饭桶,我能吃他们三倍的份量。”
庚桑看着坐在自己膝头的孩子,很久没有过的一丝温情由自他的心底竟脉脉的升了起来,这就是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小的徒弟,竟然是四岁的一个孩子,虽然他先前已经算出了时辰,窥到了一线天机,似乎是这最后的徒儿会很与众不同,而且要应上他此生最后的一道天劫,他却仍然是安之如素,并没有想的太多,如今,当他看到膝头的孩子,一种怜爱的情绪,由自心里潜滋暗长着,他摸了一下这个孩子的根骨,心中又了解了几分。
并没有在意两位师兄暗含深意的眼神,他淡淡的又问道。
“是吗?那你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生辰?”
无忧从仙嫩的桃子里,挑起了脸,却是发现这个人的脸竟比她的桃子还要艳色三分,一双朗目像是她夜里看到的星宿般的明亮,慑人心魄,那片素净的眸光里,像是一片片淡淡的白云般无忧,自在。
“就是哪天哪个时辰出生的。”
“我不知道。”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无忧的一颗小心脏竟感觉到了一丝揪痛,她像是看到了他眼里和自己一样的什么东西,小小的她,看不懂,只能痴痴的望着,伸出手指想要拂上去,却只到了这个人凉凉的唇边,便是再也伸不长了。
他的眼睛像是什么?
“你见到三公子了吗?”
无尘忽的想起了她的那只小狐狸,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声三公子却是让屋内的三位长老不约而同的抽了一口凉气。
怀抱着她的人更是揪紧了怀抱。
“就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只吃水果不吃饭,它只喝无尘师傅接的露水不喝水,它一个人睡,师父说它是灵兽,不让我挨它太近,师父还说,它叫三公子。”
“是吗?”
抱着她的人,略抬了头,对站在她身边不远的人说道。
“灵淮,去把那只狐狸带到我这里来。”
“是,师父。”
无忧有些累了,这个怀抱着她的人像是在她的背后,用他有力的指按握了一下,她便是再也睁不开眼睛,才刚睡醒,怎么就又困了,无忧也只坚持到了看到一抹白色的毛在她即将阖上的眼前闪过,便睡了过去。
“这是三公子?”
元月散人一把从清淮的手里,把小小的兽物拎了起来。
“像是刚刚只成了兽形,有些灵气,还带有点佛气,但断不会是三公子。”
“是吗?”
听到大师兄的话,元月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手里不住的吱吱的叫着的狐狸。
“它身上的佛气和那小丫头身上的佛气,缘自于一处,想来是在寺院里沾染上的,想是不可能是三公子。”
元月听了大师兄的话,但也确定了,一松手任那狐狸掉到了地上。
只见狐狸并没有逃走,散着怯意的身子往怀抱着无忧的人身边爬了过去,像是想爬到那人的膝头,却又作罢,只是在他脚下找了个位置,用长长的尾巴把自己给包裹了起来。
“大师伯,这三公子是什么人?”
“这三公子可是个有趣的.”
清月真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它是远古上神涂山氏的子孙-也就是九尾灵狐的太子,排行第三,所以外界一向叫它三公子,相传相貌俊朗,如若月神为魂,万花为肌,一向是神秘飘渺的一个…”
清月忽然的顿下了,然后对灵淮说道。
“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情要和你师伯,师父商量,记住不要让人靠近大殿。”
“是。”
按下了腹中的疑问,抬腿向外的时候,灵淮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已然是安睡在师父怀里的小小的玉一般的人儿,又不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想是吓着了吧。
“庚桑子,你真的要留下这个丫头吗?”
元月皱着眉,这个女孩的来历,身世还有一切他都无法起卦,却冥冥中让他感觉这女孩的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除此以外,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三师弟,想是那要你费心了。我的本意是带她去蜀山,可是,你既然是想要留下,说她与你的有缘之人,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机缘而已,而且这孟峰本就是虚枉之山,想是对她更好。”
庚桑起身把女孩复又送回到了床上,然后回到大殿里,看着他脚下不远处的一团白毛的兽物。
“没想到,这传说竟是真的,这天地竟也真的造化出了至纯之血,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段羸弱的一个丫头,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蜀山的掌门人清月真人也不禁凝着眉。
“起是那座无忧寺也并不简单吧。”
庚桑在弟子把这个小丫头抱进来以后,便是发现这孩子身上的一团佛气竟是有体内向外散出来的,再后来探上女孩的小手骨的时候,才发现她竟是天地的灵物。
“那么,那个传说也是真的!”
元月不禁是想起了,已经升仙的师父曾经对他言过,这开天之初大禹娶涂山氏之女九尾狐为妻,生子为灵,生女名血,后二人相恋,不容于天地,被大禹化掌为灰,却被涂山氏作法得以各存一魂。后世之妖偶传,得此二者至灵,以自己的元灵相融,但可夺天地造化,得道成神,永世不灭。
“幸得佛气掩住了她的灵气,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
清月真人不禁感慨这天地的造化之功,竟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边发生。他知道饮此女之血一滴即可升一甲子的功力,如得此女之身为引,以元灵相附即可成神,成魔。劫消难满,享永生不灭之身,。
想是他们辛苦修行千年,一朝得道也只是享得仙位,终有元神寂灭的一天,却不想这世间竟由天地造化成这般神物!
“那关于三公子之灵的传闻,想必也是真的。”
传说三公子便是大禹之儿的一魂仙灵凝成,只是这小狐狸竟怎么也起了这么个名字,难道纯属于偶然?
三个人都一阵的沉默,恐怕这蜀山以后便会不得安宁了。
但是这孟峰当被只是三师弟静修之所,本就建于虚枉之中,世间并无此山,所以倒也不会给蜀山添多少难事。
“怕是师弟以后要辛苦了。”
庚桑凝神而立,这丫头竟也应着他的仙劫,在乎吗?
他暗自的浅笑着,刚刚那孩子身上的奶气竟也盈在了他的怀里,凝结着迟迟没有散去,那蠕软的身子,竟让他如古井的心微微的荡漾过了一丝清漪和温软。
看着门外腾空而起一对青鸾,再看向那葱郁的山,他终是笑了,如淡波浅月的清辉,散开在眉间。
“想是这一山的精物竟有此福祉,也是造化吧。”
庚桑眉目间的逍遥之意,竟也因为掐指算出的因果而有些快意。
元月走到了他的身边,郑重的对他说。
“师弟,你莫要忘了四百年后的上仙之会,也莫要被这女孩移了神。”
对二师兄的话,庚桑不置可否,他置身于世外,本就是对升仙得道没有太多的强求,只是师父的希冀,众生的福祉却是他不能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