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午后的宫殿分外安静,徐靖正在披香殿里小憩,蓦然,却是觉得心口一痛,瞬间从梦中醒了过来。
“肃哥....”她的脸色雪白,额上满是冷汗,全身都是汗津津的,无边无际的恐惧袭来,只让她簌簌发抖。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住了?”永娘匆匆而来,刚将帐帘勾起,就见徐靖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看见自己,便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颤声道;“永娘,我做了一个梦,肃哥全身都是血,他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永娘在她身边坐下,温声抚慰道;“小姐别怕,这都是梦,梦最做不得真,再说这么多年来,每逢侯爷出征,您总是会胡思乱想,梦见侯爷出事,可侯爷不都还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
徐靖摇了摇头,眼珠里是灰白的,一张脸仿佛一夕间苍老了下去,只喃喃道;“不,不一样,以前那些梦,都是模模糊糊的,可今天这个梦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好像我亲眼瞧见了一样,永娘,你赶紧儿要人去池州,去探探肃哥的消息!”
见徐靖惊骇不已,永娘遂是温声哄着;“小姐先歇着,奴婢这就命青叶派人去池州打探。”
话音刚落,不等永娘站起身子,就听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徐靖骤然听到这抹声音,只觉得全身一僵,待那宫人战战兢兢的走进,永娘便是站起身子,喝道;“放肆,在娘娘面前,也能这般失了分寸?”
那宫人面色如土,全身都是筛糠一般的抖动着,听到永娘的呵斥,立时匍匐余地,话音里却是带着哭腔道;“启禀娘娘,方才京城收到了池州八百里加急战报,只说....说...”
“说什么?”徐靖攥紧了被褥,对着宫人嘶声道。
“凌家军主帅凌肃,被反贼袁崇武所杀,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徐靖听了这话,几乎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是晕死了过去,永娘大骇,赶忙上前扶住了徐靖的身子,哑声道;“快传太医,快去传太医啊!”
洪元二年,南陵王凌肃于玉蚌口被逆贼袁崇武诛杀马下,血洒战场,终年五十有三,王爷戎马一生,膝下唯有一女,帝感念其功勋,晋封其女思柔公主为“晋国公主”,将其灵位安置于“忠烈堂”,并列于首位,帝亲自祭奠,泪洒衣襟。------《周史列传一百三十七回武侯外》
夜深了,姚芸儿木怔怔的跪在凌肃的灵前,整个人犹如缺水的花骨朵一般,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灵气。
那一日,是薛湛一身重孝,命三军缟素,将凌肃的灵柩运回京师,姚芸儿身为凌肃独女,早已出宫回到了王府,这几日她都是浑浑噩噩的,仿似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周边的人摆弄,即使从她的嘴巴里吐出一句话,也总是那句;“他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爹爹....”
不明就里的奴才们见公主成了这般模样,暗地里也只道她是悲痛过度,怕是得了失心疯。
薛湛本就是凌肃义子,又兼得与姚芸儿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凌肃的身后事便全部担在了他身上,不仅如此,朝廷亦是命其接任凌肃的主帅之位,只等凌肃出殡,便领军奔赴池州。
守灵的仆人见到薛湛,皆是齐齐拜了下去,薛湛视若无睹,目光落在灵前的姚芸儿身上,他一步步的向着她走去,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已是变得憔悴不堪,心口处不断传来剧痛,唯有恨,绵绵不断的恨,才能支撑着他咬牙强撑下去。
薛湛在姚芸儿身旁跪下,与之一道为凌肃守灵,姚芸儿的脸色青白交加,没有丁点儿血色,薛湛看了她一眼,只对着身后的仆人道;“这里我来守,你们将公主扶下去休息。”
“是。”几个陪跪的仆妇闻言,俱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想要将姚芸儿扶起来,岂料姚芸儿却是不依,刚有人沾上她的身子,她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发出一声惊叫。
这几个仆妇见状,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生怕姚芸儿有个好歹,会落到自己身上,当下都是不敢上前,只得一个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心惊胆战的向着薛湛望去。
薛湛见姚芸儿紧紧蜷缩在棺椁下首,眼瞳如同蒙尘的美玉,在没有丝毫光彩,微微战栗着,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而那魂魄已是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
薛湛眸心一恸,他缓缓上前,蹲在姚芸儿面前,对着她伸出手道;“芸儿,将手给我。”
姚芸儿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却是认不出他一般,只喃喃自语;“他说过,他不会伤害我爹爹....”
薛湛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下便是心如刀割,他闭了闭熬得血红的眼睛,将所有情绪尽数压下,对着姚芸儿温声道;“来,听话,将手给我。”
许是他温煦的声音,终是让姚芸儿的神智微微恢复了些,她动了动眼珠,这才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薛大哥....”她轻语。
薛湛伸出胳膊,将她的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男人宽厚的手掌十分的暖,姚芸儿怔怔的瞧着他,轻声道;“薛大哥,我爹爹没死,是吗?”
薛湛扶起她的身子,姚芸儿这几日都没有进食,每日里只能被仆人喂些汤水进去,整个人都是纤瘦的如同一缕轻烟,让他察觉不到丝毫重量。
她浑身上下都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此时只得倚在薛湛的怀里,男子的胳膊揽过她的纤腰,一面扶着她向外走去,一面低声道;“什么也别想,去好好睡一觉。”
男子沉缓悦耳的声音一点一滴的沁进姚芸儿的心里,她实在累极了,任由薛湛带着自己走出了灵堂,她的脚步是虚浮的,未走出几步,便软软的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薛湛将姚芸儿一个横抱,牢牢抱在怀里,男子清俊的容颜在月光下是淡淡的阴影,他一语不发,只稳稳当当的将姚芸儿送回房间,望着女子沉睡中的面容,薛湛的拳头悄悄紧握,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数日前,池州。岭南军军营。
“元帅如今怎样?”
待夏志生从营帐里走出时,诸人皆是围了上去,孟余声音沙哑,出声问道。
夏志生摇了摇头,眉心紧紧蹙着,显是袁崇武的伤势颇为棘手;“元帅这次伤的极重,那长矛刺得太深,若是动手拔了,只怕元帅会失血过多,难逃一死。”
“那若不拔呢?”孟余一句话脱口而出。
“若不拔,老夫无从下手为元帅医治,也是一条死路。”
“拔是死,不拔也是死,夏老的意思,倒是说咱元帅没得救了?”李壮一身的血,自是方才在战场上染上的,他也来不及去擦,待听夏志生这般说起,顿时失声道。
夏志生没有说话,只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眼底渐渐浮起一抹绝望。
孟余见他的神情,就知道袁崇武眼下定是凶险到了极点,他心乱如麻,刚回头,恰巧见袁杰正向着营帐大步而来,当下心头一转,遂是向着袁杰拱手道;“少将军,元帅眼下的情形委实是凶险万分,属下斗胆,还请少将军尽快拿个主意,元帅身上所中的长矛,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袁杰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此番骤然见诸人的眼睛全落在自己身上,当下便是有些手足无措,可一想起如今生死难料的父亲,少年便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头却也是乱的,只恨母亲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