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兴镇经纬大酒店301会议室，以姚典为首的清水镇政府工作人员与以周根发为首的周氏印染厂代表正式开始谈判。姚典穿着湖蓝色套裙，精神焕发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周根发说道：“周总，我就开门见山了。周氏印染厂虽然前两年根据上级要求配备了先进的污水处理系统，但经营成本高昂，平时很少用，这个情况是否属实？”
    周根发的目光森冷地从姚典身旁的陈芒身上慢慢移到了年轻靓丽的姚典身上，他在心里慢慢地掂量着这个女人的分量，脸上表情冷肃，说道：“姚书记，谈判开始之前，我有个要求。”
    “让这个人从这里消失，不然今天的谈判我没办法谈。”周根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陈芒。想起那一次在路上，陈芒对他的所作所为，周根发简直想要一拳打爆他的头。陈芒看着周根发冷酷的眼眸，依然云淡风轻。不过，他也在想，姚典会如何选择，是让他出去，还是据理力争。
    姚典看了看一旁的陈芒，笑道：“怎么，周总对我们的办公室主任有意见？”
    “对，很有意见。”周根发咬牙切齿，“如果他不退出，我立马走人。我没办法和他坐在一起谈。”
    “看来，周总的忍耐力很有限啊！”姚典笑道，“我不知道你和我们的党政办主任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但今天，我们是代表清水镇政府，而你是代表周氏印染厂，周总能不能先抛开私人恩怨，先将公事办好？”
    “我说了，他在，我没办法办事。”周根发坚持道。
    他身旁的法律顾问蒋来燕轻声提醒道：“周总，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周根发看她一眼，说道：“我没办法。”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这时，潘云起看向了陈芒，陈芒站起身来，走上前两步，站在了周根发身前，说道：“周总，这是要走？你不会是怕我吧？哦，对了，上次我们可是……”陈芒故意眼珠一转，看一眼周围。
    周根发怕他再说什么，立马说道：“我怕你？陈芒，我周根发从一个农民发展到今天，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怕。”说完，咬着牙齿坐了下来，说道：“继续。”
    陈芒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姚典看着周根发，问道：“周总，可以开始了吗？”
    周根发哼了一声。
    姚典微微笑着，说道：“周总，我先前问的问题，你现在能回答了吗？”
    周根发狠狠剜了陈芒一眼，对姚典说道：“你知道这个污水处理系统多少钱吗？三百万，三百万是怎么一个概念你懂吗？你一年工资收入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就算是二十万好了，三百万就是你不吃不喝工作15年的收入。你能明白吗？我是农民出身，发展到今天不容易，政府应该保护我们这种小微企业，而不是整天这个名目那个名目地找我们麻烦。说穿了，当时我为什么要买这一套污水处理系统，还不是因为镇上让我买？现在倒好，这300万还没回本呢，一会儿要让我停产整顿，一会儿又要让我搬迁厂址。姚书记，你倒是说说，政府这样子做事，合不合理？”
    姚典看一眼一旁的陈芒，陈芒将上次污水事件中县里安监中心做出的鉴定报告递给姚典，姚典把那份报告移到周根发面前，说道：“周总，你自己看吧。”周根发的目光滑过报告，哼了一声。姚典说道：“周总，你是我们清水镇的企业家，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政府都不可能让你吃亏。你说，是吧？”
    周根发略作思索，开口道：“如果我相信姚书记，搬迁的条件是怎样的？我是生意人，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姚典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潘云起，说道：“具体的，协议上都写了。周总可以仔细看一看。”
    周根发打开面前的协议，仔细看着，过了片刻，抬起头来，说道：“姚书记，这条件我不满意，我要求三年免税！”
    潘云起拍案而起，说道：“周根发，你别得寸进尺，这协议上的条件已经够你做梦都笑出声了。”
    周根发也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说道：“潘云起，你不要弄错了，现在是你们求我，不是我求你们。条件不满意，我不会搬迁。你们要是有本事强拆，我就有本事去省里、中央告你们，我就不信了，这政府到底是人民的政府，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政府了。哼！”说完又作势要走。
    陈芒不咸不淡地说道：“周老板，你可想清楚了，今天若是这样不欢而散，固然政府会有点麻烦，但你企业的发展估计也会停滞不前了。你也说了，你是农民出身，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真的觉得你现在这样意气用事是明智的选择吗？其实，今天，姚书记、潘书记之所以会坐着这里和你谈判，并不是因为你重要，也不是因为你的周氏印染厂重要，他们考虑的是清水镇今后的发展，你作为清水镇的百姓，应该能理解他们的用心。如果你不配合，这对他们个人并没有什么大影响，领导换个地方还是领导，但你离开清水镇，是否还能发展起一个周氏印染厂起来就很难说了。你说呢？”
    陈芒的话很赤果果，一旁的郑凯和老唐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但看姚典和潘云起并没有太大反应，便慢慢放下心来。
    周根发瞪着陈芒，虽然对他十分不爽，但却又觉得他所说并不是全无道理，一时间有些犹豫，陈芒拉过一旁的椅子，说道：“男子汉能屈能伸，周老板还请谨慎决定。”
    周根发看向一旁的法律顾问，轻声问道：“蒋律师，你怎么看？”
    蒋来燕仔细看了协议，点了点头，说道：“协议本身没有问题，至于是否答应协议的条件，这得周老板自己决定。”
    周根发沉默片刻，说道：“姚书记，你们招商引资都有优惠政策，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是土生土长的清水镇人，难道不应该享受更多优惠政策？”
    姚典笑着：“周总，你有没有享受到优惠政策，我相信你心中有数。上次的污水事件，你还没有妥善处理，所有赔偿都是政府贴的，还有省经视的报道让政府所受的负面影响到现在还非常大，这些，周总难道都没考虑过？”
    周根发一言不发。
    姚典忽然笑问：“周总一直要求要和我们叶一清镇长谈，到底是为什么？还是说，只要我们叶镇长出面，周总就会爽快签约？”
    周根发看看陈芒，说道：“叶一清是另一码事。”
    姚典将协议推向周根发，说道：“周总，我一会儿还有一个会，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就请签协议吧。”
    周根发看着姚典，右手握着自来水笔，有些拿不定主意。
    陈芒笑道：“周老板，有一个地方，如果我跟你解释一下，你也许就不用这么烦恼了。周氏印染厂现在的厂址在商墓村，地理位置挺一般，新地址虽然离清水镇远，却接近常兴镇。而且，清水镇和常兴镇之间的公路很快也会启动，到时候，这块地，估计你想要也要不到了。很多东西，贵在眼光。周老板，你相信自己的眼光吗？”
    周根发恨恨地看着陈芒，却又觉得他说的十分在理，犹豫片刻，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经纬大酒店出来，姚典看着常兴镇的黑瓦白墙，忽然来了兴致，说道：“都说常兴镇的茶好喝，今天我请大家喝茶。”这所谓的大家，便是谈判的几个人，有潘云起，陈芒，邱根茂，郑凯和老唐。但邱根茂、郑凯和老唐因为不和姚典一辆车，已经走了，便只剩了潘云起、陈芒和驾驶员小金。
    陈芒笑道：“既然领导请客，那我可得好好利用，一定点个最贵的茶。”姚典和潘云起都哈哈大笑。
    四个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风格简朴的茶吧，走进去，倒是别与一番风味，一间间包厢格外温馨。姚典挑了一间“竹篱笆”，墙壁都装饰着绿植，非常幽静。各自点了茶水，服务员送来了差点，坐了一会儿，小金怕他们有工作要谈，识趣地走了出去。
    小金当时是潘云起介绍给姚典的，大半年下来，还是个临时的身份，潘云起便试探性地问道：“姚书记，这小金还可以吗？”
    姚典握着茶杯，手指轻抚杯身，说道：“小伙子挺好的。我也正想跟潘书记说，手续上办一办。”
    “和贺民一样？”潘云起问道。
    姚典沉吟片刻：“就按制度来吧。”
    陈芒想起老章尴尬的身份，见潘云起也没再提起，便忍不住说道：“姚书记，那老章怎么办？”
    按理，像清水镇这样的小乡镇，不可能配备三辆公车，所以，陈芒很为老章的前途捏一把汗。
    潘云起看一眼陈芒，也看着姚典。姚典的目光却看着玻璃窗外绿莹莹的春水，当领导后，似乎再没有那么多情怀来关心春花秋月了。沉默。当他们都以为姚典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说道：“陈芒调出计生办以后，计生办的力量一直比较薄弱，高井水也已经多次跟我提过了。就让老章到计生办去吧，走走流动人口这些事，他应该也可以做。”
    那一瞬间，陈芒看着姚典，心中隐隐感动。不过，他很快想到了方蔷，想到了她白百合般的脸，还有那一天在茶坞看到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