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的时候，陈芒已将两人制服。
    虽然有工作人员作证，警察还是要求周漪和陈芒去派出所录口供。在派出所，陈芒亮出了自己的计划生育行政执法证，对做笔录的警官道：“我们是正当防卫，可以走了吗？”
    警官看看他的证，目光在周漪脸上滚过，说道：“走吧，你女朋友受惊了，好好安慰一下。”
    这种事不好解释，陈芒便笑笑，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走出派出所时，陈芒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转过头，看到那男子怨毒的目光，还有陆新光低垂的头。陈芒心里划过一丝烦躁，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他看了看低头走路的周漪，轻声说：“记住那个男人的样子了吗？以后若是遇上他，还是小心点。”
    周漪点点头，猛地转身抱住了陈芒，眼泪无声地落在陈芒的大衣上，陈芒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周漪不说话，只是抽着鼻子，陈芒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过了许久，周漪终于推开陈芒，说道：“我好了。”
    夜很冷。感觉真的要下雪了。陈芒打了车送周漪回家，周漪很自然地靠着陈芒，一只手拉着陈芒的衣袖。陈芒看看她低垂的眉眼，那样静好的样子，心里一刹那掠过诗意般的温柔。但，仅仅只是刹那。
    车子停在城北月漾苑大门口，周漪下车，扶着车门看了看陈芒，猛然低头亲了他一下，然后直起身，转身，猛地跑进了小区里，冷风里，她大红色的风衣显得格外温暖。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陈芒愣了愣，然后，他闭上眼睛，对司机说了自己的地址。
    一夜无梦。
    早上醒的很早，拉开窗帘，竟看到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雪景，已经有两年没看到了。南方的冬天，雪越来越少了。
    打开手机，发现有未读短信，他以为是周漪，没想到却是申琳：“下雪了。”
    看着这三个字，陈芒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年的雪，还有那个冷冰冰的吻，却一路烫到了他心里。
    只是，雪还是那样白，人事却已几多变迁。
    因为下雪，交通不便，陈芒到清水镇时已经九点了。刚走进镇政府，便与一脸愤怒、哀伤、绝望的姚玉莲碰上了。姚玉莲抬头看看他，话也不说，直接往政府外面跑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周漪正在给他的茶杯里倒水，看到他进来，她笑了笑，道：“昨天，真的下雪了呢。”陈芒点了点头，问道：“姚主任，怎么了？”
    “啊？”周漪睁着大眼睛，有些不明就里。
    “我刚才看到她怒气冲冲地跑出去。”
    “也许是为了借调到宣传部的事吧，早上烧开水的时候，葛婷跟我说，组织上似乎已经定了人选，是徐淼。”
    “哦，他是宣传干事，过去县宣传部，倒也不算意外。”陈芒淡淡说道。
    周漪点点头，说道：“道理虽是如此，但姚玉莲想要去，见结果如此，肯定是不开心的。而且，她的确也挺委屈的。陈芒，你知道吗？姚玉莲是清水镇最早的大学生，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大学本科生。听说，她初来报到的时候，漂亮的就像一支栀子花。”
    “后来呢？”
    周漪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当时的党委书记看上了她，但是她连手指都没让对方碰，结果，就被拉入了黑名单。后来，她和一个女的竞争妇联主席，那女的就缠上了党委书记，书记挂盐水，她都跑去送水送饭，还帮书记洗衣服做晚饭。然后，妇联主席顺理成章成了那个人的囊中之物。姚玉莲气不过，去县里组织上讨说法，结果，非但没把那人怎么样，却让自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那时候，她正和一个小学教师谈恋爱，也不知是谁传的，说她被党委书记潜规则了，然后，那个小学教师就和她分手了。这之后，她便慢慢胖了，整个人的性格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组织委员唐风华办公室的分机号。周漪抬头看着陈芒，笑道：“你的电话。”
    陈芒接起，嗯了一声，挂下电话，对周漪道：“周半仙，料事如神。”
    周漪大笑，眼睛亮亮的，陈芒想起昨晚的那个吻，那样轻轻浅浅，仿佛春日里一片花瓣柔柔地擦过脸庞，随风而去。
    “唐委员让你去？”周漪见陈芒看她，微微红了脸，道，“快走吧。”
    陈芒回过神来，笑了笑，走了出去。
    周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内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人贵有自知之明，别去奢望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然，你会很悲催。虽然这样想，但内心里还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出。她看看门外的雪，喃喃自语：是初雪呢。
    陈芒走进唐风华办公室的时候，唐风华正在看股市行情，头也没抬地说：“等一下。”陈芒微微蹙眉，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唐风华终于关了页面，抬起头看着陈芒，道：“知道我找你来什么事吗？”
    陈芒看着唐风华黑黝黝的脸，道：“还望领导明示。”
    “好消息。”唐风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道，“徐淼要去县委宣传部了，党委的意思是，让你做组织干事，兼顾一下宣传工作。怎么样？”
    “谢谢唐委员关心。”陈芒说，心底里却并不是很喜欢组织干事这个安排，因为他不喜欢唐风华。上次常兴镇的事，虽然陶百泉后来没什么动作，但沈楚说，这事，可能唐风华也有嫌疑。她说，唐风华是陶百泉一手提起来的，若真是他，他这人可真够狼心狗肺的。不过，陈芒猜不透的是，陶百泉这样一个强势的人，怎么就让这件事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是风轻云淡。
    “小陈，”唐风华见陈芒并没有意料中的惊喜表情，有些闷，说道，“怎么，你不满意这个安排？”
    “怎么会？我很开心，也很感激领导对我的关照。”陈芒道。
    “小陈，陶书记对你很看好的，希望你能够好好表现。”“恩。”
    “还有一点我要说明一下，我和高井水不同，高井水自己思路不清楚，所以，你们几个也比较傲气。但是，组织线不同于政府线，组织线是最接近党委领导的线，你一定要时刻紧记组织纪律。别以为自己是复旦高材生，就很了不起了。这个警钟，我今天先在这里给你敲一下。”唐风华用手指敲着桌面，仿佛那是陈芒的脑袋。
    下午，高井水把陈芒叫到了办公室。
    高井水抱着茶杯坐在老板椅里，看到陈芒进来，也不叫他坐，只是阴森森来了一句：“现在，如愿以偿了？”
    陈芒忽然有些好笑，这个高井水，也未免太幼稚了，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高镇，您说什么？”
    “组织上让你去做组织干事，听说你同意了？”高井水的语气还是阴阳怪气。
    陈芒看着他，感觉他肉肉的圆脸，有一点未老先衰，道：“高镇也说了，这是组织决定的事。”
    高井水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小陈，我原本以为，你挺实在，诚恳，没想到也会打官腔了。这是组织决定的事，但是组织也不能摁着牛头吃草，是不是？你说，你才来计生办四个月，就坐不住了。你也不想想，姚玉莲在计生办10年了。你这样，有没有想过，她受得了受不了？”
    姚玉莲？陈芒想起早上看到姚玉莲怒气冲冲的样子。
    “小陈，你在计生办四个月，大概还不了解姚玉莲，其实，姚玉莲这人，还是不错的，她也是实打实的本科毕业生，却一直窝在计生办。她为什么这样，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现在，你来了四个月就走了，对她来说，兵少了，机会更少了。你知道她的心理感受吗？”
    陈芒莫名其妙，为什么高井水突然给他唱这样一出。平时，也没见他多关心姚玉莲。或者说，他只是借姚玉莲来敲击他？若真是如此，那就太不成熟了。
    “高镇，我和姚主任一直相处的很好，我对她也没有什么意见。至于，我这次调整的事，这是组织的决定。”陈芒不卑不亢地说。
    “我知道，这是组织决定。”高井水提高嗓音，道，“但是，这也从另一面反映了，你不喜欢计生，这个总是事实吧？”
    “高镇，我也没有讨厌计生。我只是服从组织安排。当然，如果这个安排不尽如人意，也许我会提提意见，但最后我也会服从组织安排。其实，我并没有觉得，组织干事这个岗位一定比计生好，但是，对我来说，所有的条线工作都是新鲜的，多经历，多锻炼，对我的个人成长没有坏处。高镇，你说是吗？”陈芒看着高井水，高井水没有回应，只是喝着水。
    “高镇，我对计生没有意见，相反，因为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接触的第一个岗位，还是蛮有感情的。我对高镇和姚主任也没有丝毫意见。虽然，有些时候，我和你观点不同，但这不影响我对你的整体评价。”
    “哦，你对我的整体评价如何？”高井水抬起眼皮，指了指凳子让陈芒坐，问道。
    “这个嘛，组织部来考核的时候，我会谈的。”陈芒不紧不慢地说。
    “你威胁我？”高井水瞪大眼睛。
    “威胁？”陈芒笑道，“高镇，你想多了吧？组织部对班子成员的年终考核，是必走的程序，怎么是威胁？”
    “我想知道你怎么评价我。”高井水不依不饶。
    陈芒完全无语了。高井水的领导水平让他有种撞墙的冲动。他看着他有些下垂的眼袋，说道：“高镇，你应该有自信。”
    走出高井水办公室，碰到从楼下下来的唐婧，挺着胸，目光擦过陈芒，说道：“高材生啊高材生，来了四个月就挪窝了。佩服啊佩服。”语气嘲讽，冷如冰雪。
    陈芒看了她一眼，也学着她的语气说道：“唐秘书啊唐秘书，丰乳肥臀。仰慕啊仰慕。”
    “你……”唐婧气结。
    “唐秘书，想说什么？”陈芒靠近一步。
    唐婧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羊绒大衣里，是一件紧身黑色连衣裙，衬得她的胸越发呼之欲出，一张脸猛然涨红，道：“陈芒，你流氓。”说完，踩着恨天高直接跑上楼去了。
    “呦，唐婧，你的脸咋这样红？”许巧倚着楼梯栏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芒，说道。陈芒知道，许巧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陈芒看了一眼许巧，没再说什么，直接下了楼。
    陈芒没想到，他这一句奚落唐婧的话，竟然一下子得罪了好几个领导。
    所以，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