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起的办公室比一般副职领导的办公室大一些，西面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近处农舍，远处山林，居中是一片留白，看起来倒也有一番意境。看落款，是一个叫鹏远的人，似乎并不十分有名。画的下面是一排沙发，潘云起指了指沙发，让陈芒坐。
    陈芒坐下后，潘云起转过身来，一只手扶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放在桌上，就那样看着陈芒。陈芒被看得有些慌乱，不过很快便镇定了心神。
    “小陈，知道我叫你上来什么事吗？”潘云起说道。
    陈芒看着他，声音响亮地说道：“请领导明示！”
    潘云起微微笑了笑，但那笑就如多云天的日光，很快便没了，没了笑容的潘云起，显得有些凶：“小陈，你写的关于党建的稿子，我也看了。非常不错。从这一点来看，你的文字功底很深厚，理论功底也很扎实，我本来打算让你到党群线上来锻炼锻炼。”
    陈芒敏锐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不过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保持着应有的谦逊。
    潘云起停了停，端起紫砂杯喝了一口水。陈芒忽然发现，高井水、唐风华他们都是这样的紫砂杯。
    “刚才，唐委员和高镇长吵起来了，你知道吗？”潘云起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这尖锐让陈芒感到了他的不满。
    “不是特别清楚。”陈芒老实回答。
    潘云起看看他，脸上的表情稍微舒缓了一点，说道：“他们吵架的原因在你身上。”
    陈芒愣了愣。
    潘云起似乎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顿了顿，又说：“你可能觉得委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你的确没有做好。原本，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唐委员让你去参加组织上的会议，这事，我和书记都知道。对你来说，这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但是，在唐委员和高镇长之间，你没有协调好。沟通协调能力是组织上考察干部的基本能力，基层工作的特色是这样，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如何沟通协调好方方面面，最能突显一个人的才干。你现在只是一条线，但是有些干部就身兼几条线，如何学会弹钢琴，如何在几个分管领导之间起好润滑作用，这都是基本功。”
    潘云起喝了一口水，问：“小陈，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领导批评的对。”陈芒说道。
    “我知道你刚从象牙塔里出来，一下子很难适应乡镇的工作模式。不过，适者生存。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小陈，我个人很喜欢你这个年轻人，也期待能看到你的出色表现。”
    陈芒说道：“谢谢潘书记教诲。我一定好好努力。”
    潘云起点点头：“好，下周组织上的会议还是你去参加。这件事，我已经和高镇长沟通好了。”
    陈芒说道：“好的。”他看着潘云起，感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潘云起并不开口，只是侧过头看着电脑屏幕。
    陈芒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说道：“潘书记，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先下去了。”
    潘云起终于侧过头来，表情又是一如往常的平易近人了：“小陈，再坐会，我还有话。”
    陈芒挺直脊背，洗耳恭听。
    但潘云起并不急着开口，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陈芒，这样的目光以及这样的沉默，一下子让陈芒紧张起来。他默默地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潘云起终于在椅子里挪了挪身体，问出一句：“听说，你和高镇长吵过架？”
    陈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潘云起似乎并不想听他说什么，他接着说道：“小陈，你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有知识，有个性，这一点很好。我个人也非常欣赏。但是，政府是一个集体，在这个集体里，我们既要充分发扬个性，更要学会服从。懂我的意思吗？”
    陈芒点头：“我知道。”
    他和高井水的事其实严格来说算不上吵架，他不敢相信是高井水向潘云起打了小报告。高井水不可理喻，但却并不卑鄙。那么，会是谁呢？又是为了什么？
    潘云起拿起桌面上一个红色打火机，随意地摆弄着，然后说道：“小陈，你觉得高镇长这人怎么样？”
    陈芒看着潘云起，头脑飞快运转。他想到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唐风华跟他说的站队的事，然后，又想到了潘云起问这句话的目的，最后才想到了高井水这个人。说实话，高井水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但也并不十分讨厌。但是从领导艺术的层面上讲，他实在表现不怎么样。他不清楚，潘云起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潘书记，其实，我和高镇长并没有吵架。我对他也没什么意见。”
    潘云起笑起来：“没意见最好。无论如何，他是你的分管领导。作为党群书记，我希望看到的，永远是团结。团结是生产力嘛。”
    陈芒回答：“请潘书记放心，我会服从领导的安排。”
    “那就好，”潘云起看看他，忽然放低了声音，说道：“高井水有些地方的确有些过，这个我也知道，不过，你们要宽容一点。其实，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陈芒有些茫然。
    “好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做事吧。”潘云起说着，挪了挪椅子，看起了电脑。
    陈芒站起身来，说道：“我会谨记潘书记教诲，那我先去办公室了。”
    从潘云起办公室出来，陈芒细细回味领导的话，内心翻腾。
    吃过饭，他去清水河边走了走，理了理头脑里的想法。潘云起的话给了他一些启发，也许，他是真的还没有完全从校园的那种民主自由的状态中转换过来。
    也许是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起得早，走了一段，陈芒感觉自己有些头晕，便往老乡政府宿舍走去。
    走到三楼，刚摸出钥匙准备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迎面走出一个穿一件白色皮草短大衣，黑色长靴的短发女孩，这让陈芒愣了愣，女孩看到他，似乎也吃了一惊，然后低着头，噔噔噔地下了楼。
    因为是老乡政府，房间都是以前的办公室，也没有装修，很简陋。陈芒的房间外面是一个公用客厅，刚才那个女孩就是从公用客厅里走出来的。
    客厅里面站着的是披着一件羽绒服，只穿了一条红色裤衩的郑凯，看到陈芒，他笑起来，倒也十分坦然。陈芒注意到他光溜溜的腿上，两个膝盖一片鲜红。
    郑凯顺着陈芒的目光看去，摸了摸头，说道：“好久没来睡，床上还是夏天时候的草席。”
    陈芒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得前俯后仰。
    郑凯自己也笑：“这女孩怎么样？正点吧？”
    “我吓了一跳，倒是没注意她长什么样，只觉得蛮时髦的。”陈芒实话实说。
    郑凯一边丝丝地吸着气，跟着陈芒进了陈芒的房间，一下子抖开床上的被子捂了进去，嘴里嚷嚷：“我那床上还是夏天的薄被，实在没法睡。跟你挤挤。”
    陈芒不觉得和郑凯是那种好得可以睡一张床的朋友，不过看他那几乎快流鼻涕的样子，他也不好拒绝，便笑着说：“兄弟，悠着点……”
    郑凯也笑：“美人当前，哪里忍得住。”
    两人说笑了一阵，便昏昏睡去。
    陈芒开了闹钟，闹铃响的时候，郑凯翻了个身嘟囔一句：“下午没什么事。”陈芒看看他，摇摇头，说道：“那你待会走时记得帮我锁门。”
    陈芒到外面走廊上洗了把脸回来，郑凯正跑进自己房间穿衣服，看到他，说道：“张辰打电话约我去打牌，三缺一。”
    陈芒有些发蒙，马上要上班了，怎么打牌啊？
    郑凯看看他，问道：“你来不来？”
    陈芒摇摇头：“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脑子好，肯定看两局就会了。一起来吧。”郑凯一边系鞋带一边说。
    陈芒对打牌不感兴趣，而且上班时间打牌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不过，他不能这样说，便说：“下次吧，今天下午我还有事呢！”
    “哎，计生办就是啰嗦，”郑凯直起身子看着陈芒，说道，“兄弟，我跟你说，计生办这种地方，都是女人，女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所以，你得想想办法，早点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