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笑了笑，抬手甩开了洛采薇的手。
    她的眉目贞静，细细看着洛采薇。
    “妹妹，你这时候说什么？能不能多长点儿脑子？我既然请了命进来给四皇子医治，就万万不能这时候掉了链子！~出了差池，谋害皇子的名声是害了我，我身后的洛家和慕容修还要落一个想要争夺皇位趁机下杀手的罪名！”
    洛采薇急道，“姐姐，不过一个罪名而已，有什么干系？”
    “是没什么干系。”
    洛央转身，裙裾拖在光滑如镜的地砖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可是，明明能赢得干净漂亮，为什么要赢得拖拉难受呢？”
    洛采薇怔住了。
    她看着洛央的背影，手心紧紧蜷起，这时候只能暗中发恨，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现在在那个位置上。
    她深吸一口气，四皇子早就死透了，何必瞻前顾后。
    洛央走入了四皇子的房中，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房中还有旁的医女大夫在，看到洛央愤愤起身问安，“安国郡主……”
    洛央点点头，“如何了？”
    “旁的都还好，没有伤到筋脉，只是……流血过多，并且，苏醒之后，可能会……因为伤到了大脑，而失去记忆。”
    洛央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遂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走到了慕风岚身边，伸手试着脉搏。
    最后，叹息了一声，“这……”
    洛央竭力压制住上翘的唇角。
    板砖真真好用，若是那般行刺都不管用的话，这世上还要刺客有什么用？
    几个大夫面面相覷。
    “罢了，这件事情，还是让我来回禀圣上吧，你们暂且先吊着他的命。”
    “是。”
    洛央走回了廊下。
    院子中，已经站满了人，神情讥诮者有，嘲讽者有，更有忠心耿耿的忧心忡忡的。
    “四皇子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能够救他。”洛央道，“容修，咱们先去见一趟皇上回禀，这里暂且等着。”
    两位主事的大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而禁卫军看了眼慕容修。
    慕容修点了点头。
    禁卫军井然有序退了出去，在外头静静等着。
    直到上了马车，洛央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怎么了？”洛央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笑。没想到竟然能发展到这般地步……”
    慕容修深深看向洛央。
    慕亲王府不过须臾的功夫就到了，洛央下了马车，走入了皇上暂时歇脚的房中。
    皇上正冷冷看着慕容修下了一半的棋盘，伸手试探着又落了一子。
    “容修，你来了。”听见脚步声，皇上头也不抬，召唤道。
    慕容修道，“圣上。”
    “来，横竖长夜无聊，我们先杀上一局。”
    慕容修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走到了皇上的身边。
    皇上的视线紧紧凝视着黑白二子。
    慕容修道了之后，皇上的神色便更为严肃，和慕容修来回杀了十几遍，忽然抬头看向慕容修。
    “今日，你心情不错。”
    慕容修怔了怔。
    “孩子，跟了朕这么多年，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啊。”皇上笑了笑，手指翻动着黑色的棋子，趁着慕容修不备，在角落里又落下了一子。
    慕容修笑了笑，神色不变，皇上的子快，他就跟着快，皇上的子慢，他就跟着慢。
    始终紧紧跟随在皇帝的脚步后，不管皇上是杀伐气盛还是平信静气，慕容修始终不骄不燥，紧紧跟在其后。
    最后，以险险半子，落后一步，输了这局。
    皇上深吸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软垫上，信手接过了李德全递来的茶水，看向了洛央。
    “刚才就听到亲王妃脚步匆匆，是有什么事情么？”
    洛央这才开口道，“回禀陛下，四皇子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皇上挑眉，“都是他自己寻的！”
    慕容修忙自责道，“是手下动手不知道分寸。”
    皇上喝了口茶，“刀剑无眼，若不是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的手下又怎么会对他下手？慕亲王府积蕴深厚，想必想要夺人性命根本不是难事，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半吊子？可见是个意外。”
    洛央：……
    她本来就是个门外汉，拿这个板砖能在皇帝口中混个半吊子，嗯，不亏。
    她堂而皇之地接过了慕容修递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接口道，“陛下……如今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其他的都还好说，殿下失血过多，只能用亲人的血来养才能养的住。而四殿下如今的亲人……”
    洛央跪在了地上，“只有向陛下请血救人了。”
    “朕把他丢失的血给他，那朕不是就要替他死么？”皇上立刻道。
    洛央轻声道，“自是……不会。”
    没听说鲜血的把自己献死的！过两天补补就好了。
    心想着，她道，“皇上有着云中君的药物补给着，区区几碗人血，自然不要紧……”
    “也就是说，献血，会折了朕的寿命，是么？”皇帝冷冰冰地，又一次问道。
    这一回，洛央说不出话来了。
    “是会是么？”
    “可是，四皇子若是没有陛下献血来救，怕是会活不过今晚！”洛央振振有词道，“陛下，那是四皇子的性命啊！寿命可以用神丹妙药来换，可是人命……如今，谁又能炼出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来？”
    皇上的神色冷漠，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其他的对他来说，都并不重要。
    “容修……”
    他轻叹了一声。
    安静的房内，落针可闻。
    洛央安静地跪在地上，此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跳宛若擂鼓。
    “圣上。”慕容修明显也猜到了皇上想要说什么，他唇角翘起，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极为平常地在应一句。
    “朕，如今子嗣不多了。”皇上感慨道。
    慕容修双眸若星辰，面容朗朗如皓月。
    皇上看着慕容修的模样，顿时悲从心中来。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
    他也曾经年轻过，和慕容修一般，意气风发，令人倾心相待过。
    他也曾做过质子，流离失所在越国，也曾有个越国的小公主对他倾心，他也曾抢过单纯的越国幌子的女人，伤碎了不少人的心。
    卑鄙过，曾说过谎，做过不少错事，最后无法回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他……做过不少错事。
    眼睛微微眯了眯，走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他还想再活五百年，一千年……
    “除去夭折的那些孩子，七皇子、三皇子、太子……还有朕的几个小公主，如今死的死，疯的疯，一个个都不大好，能好好走到现在的，就只有长公主、在缅南做过质子的四皇子，还有……沦为他人之子的你。”皇上看着他。
    慕容修的眸光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看着皇上。
    “朕一直想着的是，朕是不是当真克子，只有远远离开了朕，孩子们才能好好活着，若是靠近了朕，总是会被朕所伤。”皇上叹息一声，“容修，所以，朕迟迟不肯认你。”
    “朕，一直知道外界传言纷纷，你心中怕是也有些猜测。如今，朕就直接告诉了你吧，你是朕的孩子。”
    慕容修神色一直没有动，古井无波一般。
    皇上，也没有指望过慕容修能够感激涕零地跪下，他的儿子，他清楚。
    那般玲珑心肠，早就看透猜透了，只是不肯说而已。
    “你待朕，一直是孝顺的，朕也不止一次说过，你和安国，都是朕的好孩子。”他的橘子皮般的老手，轻轻抚摸着慕容修的头，“朕，只是担心，朕也克害到了你，所以不忍你回来啊。”
    为表真情实意，皇上的泪水滚滚而落。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皇上的叹息声。
    “容修……你倒是说一句话，叫朕一声父皇啊。”
    慕容修讥诮地翘起唇。
    “陛下，如今边疆战火四起，四皇子又身受重伤，需要人救治。所以，陛下才想要认回容修，是么？”
    “容修……朕早就想要认回了你了。”
    慕容修却仍然冷冷看着皇上。
    “皇上，你要如何解释，我就是您的亲生儿子？如何解释我母妃的事情？这天下，会将您看做一个笑话的。”
    皇上老泪纵横，“你，直到现在，想的，竟然是这些么？你，是在为朕考虑么？”
    慕容修凉声道，“是啊，陛下，若是这些不解释清楚，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皇上想了想，道，“那倒是也容易。”
    他看向了李德全，“拿来纸笔。”
    洛央站了起来，站在了慕容修的身侧。
    她明白慕容修想的什么。
    只有皇上御笔亲书，将来才有威信，才是确实可靠的，不会被任何宗族谣言所伤。
    皇上拿着笔，一字一句，用工整的楷书在御纸上写就，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私印，盖了上去。
    随后，看向了慕容修。
    慕容修这才工工整整地跪了下来，接过了圣旨，道，“谢过父皇。”
    “好孩子……朕的好孩子……”皇上老泪纵横，与慕容修紧紧拥抱在一起。
    皇上跟在身旁的老人，李德全和一众养心殿的宫人，全跪了下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与嫡长皇子相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