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看着宁亲王忸怩的神态,更觉得不方便了。
宁亲王大马横刀挡在面前,不肯让她走,宫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大好看。
洛央又不能当街骂眼前这货,想想他还是蛮可怜的,不得不道,“找个清静的宫室,再叫两个宫里的医女来,我给你好好看看吧。”
宁亲王的暴戾桀骜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宫室很快被有眼色的太监腾了出来,又寻了两个医女来。
洛央叫医女来,倒不是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宁亲王的伤势,她只是想着,有点人在场,宁亲王多少会收敛点儿。
洛央低头,用银剪刀剪开了宁亲王的裤脚,他皱着眉,虎着脸,像只昂扬的大狗,冷冷看着洛央的动作。
他的伤被医女们处理过了,好在都是皮肉伤,蚂蟥也被取了干净。
已经不妨事了,洛央只需要为他清了疮,换药包扎就好了。
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她的身上,宁静而美好。
宁亲王看着洛央垂下的螓首,有些口干舌燥。
她的手指灵巧又轻,抚摸过他的伤口,一片酥麻的痒。
“洛央……我一直在想,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是怎么回来的啊?”洛央心不在焉的回答,手指不觉重了点儿。
“嘶……”宁亲王再怎么样,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实打实地混出来了,这点小伤小痛倒是也不介意。
忍了忍疼,他再次专注地看向洛央。
“好像是有个人把我背出来的。”宁亲王道,“我不傻。那个人身子挺软的。像个女人。”
洛央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宁亲王。
小师弟的确有点儿女子气。
“我想了想,知道我在山上的人,能够在山上救我的人……好像只有你。”宁亲王一双黑熠熠的大眼睛看着洛央,里面满是试探和喜悦,“洛央,其实是你救了我是么?”
洛央寻思了一下,若是承认了,这人定会不死不休,若是不承认……这整个乱世堂,也好似没人愿意救他。
她顿了顿,道,“我不是诚心救你的。”
宁亲王得了这么一句就够了。
他的狗尾巴已经高高地翘起来了。
“是你,真的是你!”宁亲王激动道,“可怜了你,可怜的我,我们被困在乱世堂,吃尽了苦头。放心,央央!你在那般境地,被掳去盐帮之前,还不忘了救我,我……我慕御轩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辜负了你……”
洛央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把宁亲王的头。
高傲冷漠桀骜不驯的宁亲王顺着她的手的方向乖乖地任摸。
洛央面色复杂。
一旁的医女轻笑出声,一个个飞快地递眼色,恨不得现在就退出去。
洛央很想拒绝他。
可是洛央又不能直言她知道宁亲王和三皇子余孽勾结的事儿,想要用宁亲王做鱼饵钓大鱼!
一时间,洛央尴尬地看着眼前温驯好像大狗的宁亲王。
想来想去,她只得了一句,“你分明知道是我救了你,你还在陛下面前诬告我!慕御轩我觉得我不大能够原谅你。”
宁亲王一怂,冰冷而棱角分明的脸有点畏缩,声音嗡嗡的,“你好歹是女人,又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心,这点子事儿对你根本就不妨碍的吧?”
“我……”洛央柳眉倒竖,气得站起来,“你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名声重要,你要建功立业,我女子的名声就不重要,任由你糟蹋?!”
宁亲王的大长腿往下一放,“洛央,你还没理解我的意思,纵然你成了恶女,纵然你人人唾弃延误军机,可是这些都不妨碍啊?本王愿意娶你!本王娶你!本王愿意将这天下分你一半。”
旁边的两个医女响起一片羞涩的轻笑声。
洛央黑了脸,站起来,“宁亲王!你自重!”
宁亲王浓黑的剑眉往下一压,凌厉非常,“看来,你一时片刻是忘不了慕容俢了,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去想。我宁亲王也会向全天下昭告,你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许碰你!”
说完,他放下长摆,沉着脸大踏步走出了宫室。
洛央恨不得将绣花鞋摘了砸他头上!
“洛姑娘,宁亲王当真对您情深义重。”一名医女笑着道,“他为了您在乱世堂被俘,落得一身的伤,您就没有一点儿感动?”
洛央一向与太医院交好,这些医女也都结下过不浅的情义,她们同洛央倒是还算亲近。
洛央用清水浣手,回头笑道,“你们两个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多少是丞相府的嫡女,怎么能够给人为妾?”
两个女孩儿都愣了愣,洛央露出为难的笑,“宁亲王正儿八经的正妃是萧染柔,我去了,可不就是妾么,我洛家,还丢不了这么大的人。”
“染柔郡主……不是死了吗?”
洛央一笑,“不曾,我落难在盐帮的时候见了她了。身体虽然亏损了些,可是还算精神。她是宁亲王妃,大约这次慕风岚救了所有人,也是要带她回来的。我怎么可能有宁亲王妃的情况下嫁过去?纵然是夫死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医女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染柔郡主的确不大好相处。她的性子未免有点儿太古怪了……七皇子现在的毒还没有清好,她天天在屋子里闹死闹活的,我们几个想要去帮忙,都被撵了出来。还破口大骂我们……”
洛央低声道,“这事儿不怪她,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几个医女同时噤声。
宫里的隐秘脏事儿多了去了,的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个医女想了想,道,“多谢姑娘提点。”
洛央将手中的药理好,还给了医女们,与他们道别了,才走出了房门。
医女看着洛央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道,“真是太可惜了,看着郎才女貌的,偏偏中间要有一个苍蝇一样的女人隔着。”
“快别胡说了。那染柔郡主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现在这世道,可不是谁在陛下跟前得宠谁就有权有钱?你忘了以前那个檀止大人了?多少宫妃都折在他手里了?就连皇后娘娘和太子……”
医女们打了个哆嗦。
“安国郡主真可怜,咱们今日听到的事情就咱们知道就好了,说什么咱们也是要讲义气的。”那医女轻声道。
“其实那些官家夫人们都知道是这么回事,皇上兵马都派过去了,怎么会闹这么大的乌龙——安国郡主其实是去游历去了不是被绑了?想想都知道怎么可能啊!可是,所有人都不说,就是为了安国郡主的名声罢了。”
“哎……”
“别说夫人们,就连我,都感念安国郡主啊。她为了大周朝,做了多少事儿啊!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我若是能够与安国郡主一般,我死而无憾!”医女轻声,“可惜了,我医术平平,也没有好的家世让我去前线打仗!罢了,就做医女也挺好的!我和安国郡主一起救过人,说出去就是我的体面!”
另外一个医女也点头。
洛府,洛庭之已经从府衙中回来了。
他听闻女儿被召入宫中,心急如焚,一见女儿出宫,就将洛央带入了书房中,细细盘问起来。
洛央将与母亲说的话原番告知了父亲。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洛央道,“容俢的确还在人世。母亲是误会了女儿了。”
洛庭之神色微微有些僵硬,“容俢遇刺,据你所说,难道,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容俢?”
洛央慢慢点头,“是。”
洛庭之疑惑问道,“真的是缅南人与刘信之子联手陷害杀容修……还是……四皇子?”
洛央道,“父亲,容俢迟迟不归,也是在调查这些。刘信之子、萧御都已经被容俢除掉,实不相瞒,就连现在的盐帮,也是慕容俢亲手击垮。不过让恰好赶到的慕风岚捡了个功劳罢了!”
洛庭之怔了怔。
这么多惊天的功劳,可是宁亲王率多少兵马都没有做到的啊!
看着眼前已经抽枝拔条长高的女儿,洛庭之不由有一种老了的感觉。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乱世堂被围,刘信之子被萧御怀疑真假亲手所杀,而在李良昇破阵时,萧御被吞吃入了蛇腹,尸骨无存。”洛央寥寥几句,听在洛庭之耳中却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这每一步,听着简单,做起来,却是着实耗尽了人的心思。”洛央洁白的小脸上是满满的喜悦,“可是能够不耗费一兵一卒做到这些,洛央心中十分高兴。”
的确,若是动用兵马,想要除掉这二人,少不得多少年的战事,才能完全做到!
洛庭之慢慢坐在桌案上,似是正在细细思索。
洛央心中忐忑,看着父亲。
“这么说来,定然是四皇子了吗?”洛庭之慢慢问道。
洛央愣了愣。
洛庭之眼眸眯起,“四皇子曾经在缅南呆过一段时间,若是他四处勾结,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看到洛央怔住,他一笑,抚髯道,“你们杀了刘信之子、又杀了萧御,看来乱世堂和越国那边的底细都被你们摸清楚了啊……可是你却还是不肯说是谁做的。父亲心里就明白了,你们是知道了是缅南那边动了手对么?谁和缅南关系最密切又恨不得容俢死?为父想了想,怕是……只有四皇子了。”
洛庭之的眼睛,静静看着洛央,似是在等她承认。
洛央心中一慌,“父亲,不是女儿不愿告诉父亲,女儿是不想让洛家早早对上四皇子,女儿不愿父亲和母亲担惊受怕。”
洛庭之拂髯而笑,清癯的身形临风傲雪,“傻孩子父亲在朝中,多少人想要拉拢求庇护。父亲如今的地位,还不是随意爬了谁的!”
洛央轻声,“父亲,四皇子之事,女儿和容俢,会慢慢想办法的。父亲在朝中,大可以装作不知道容俢尚在人世。我和容俢自有布局。”
洛央倾身向前,对父亲暗声道,“现在皇上最在乎的无非是修长生之道,她与容俢把握了萧染柔,又暗中冒名顶替了萧御,等于说暗中把控了皇上。
“而朝中,不是还有个四公主还禁足在公主府吗,只要,容俢不出头,让慕风岚掉转了矛头对付四公主,就总有露出马脚的一日。
“这一策,在对付三皇子的时候便用过,计策不在多,好用就行了。”
洛庭之熟读史书兵法,一听便明白了洛央的意思。
他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洛央走到洛庭之的身后,为洛庭之慢慢揉着肩膀,“父亲,朝中的事儿您一直殚精竭虑地操心着,不是南国的水患,就是北地的欠收,若是还要分心应付这些的话,耽误了国事可该怎么好?”
洛庭之看着女儿,“为父也不是一无所用,总可以帮上一二的。这满朝上下,现在谁不是承了容俢的人情,曾经被容俢在法场上救下的一品大员有多少?四皇子不过刚从南蛮之地回来,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优势不过是皇子的身份罢了。父亲若是想,百官联名举荐……保不准,陛下就会同意立太子。”
洛央慌忙道,“不可,父亲!”
洛庭之愣住了,眉头逐渐蹙紧。
“央儿,想要什么就要坦坦荡荡去要。为何要总是做些阴私算计!堂堂正正要了皇子的名分,要了太子的名分,不可么?何故还要拉扯四公主?”
洛央道,“父亲,认皇子、立太子,首先,都要陛下心里想要才行啊。”
洛庭之愣了愣。
“父亲可知为何陛下最心疼地是容俢,却一直没有认容俢为皇子、太子?”洛央道,“因为陛下他从来没有想过将皇位传位给任何人。现在,谁当太子谁就等于和皇上对上!与另外的皇位竞争者对上。”
洛庭之问道,“陛下怎么会做此想法?央儿,你不要妄自揣度圣意。”
“殿下求长生……想要立长生。为了长生之道,已经害死了无数黎明百姓。”洛央轻声,“皇上自认为能够万寿无疆,所以,容俢为王无妨。可是若是为帝……皇上怕是就容不下容俢了。”
洛庭之愣住了。
“央儿此话当真?”
洛庭之蓦然站起,飞快地在堂中走了几步。
洛央低头,恭顺道,“央儿的意思,父亲做个纯臣就好,其中风险,我与容俢都已经考虑的清楚明白,我们会一步步,将所有事情料理好的。”
洛庭之忽然回头,看向了洛央。
“央儿,你与父亲好好说说……那四殿下,是否知道容俢还活着?”
洛央想了想,慢慢摇头,“此事,央儿只告诉了陛下。”
洛庭之重新坐在了梨花木的官帽椅上,手轻轻敲着桌面,仿佛在思索什么。
“父亲?”
“央儿,父亲有一计。”洛庭之慢慢道。
“父亲有何计策?”
“在央儿不在的时候……四皇子的确对我等朝臣,多有交往,尤其是晏太傅,他更是屡次登门拜访讨教。”
洛央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