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微微眯起眼睛，“事情要一样一样理。孤真的怕，孤养着病，这越国江山，便被他们玩进去了！”
    韦公公眼眶含泪，“您操劳了一生了，现在您的身体。”
    上皇的手指狠狠搓动着扳指，凉道，“孤知道了。”
    洛央坐在殿外角落的树丛里，屏住呼吸，轻轻摸着发麻的腿。
    上皇已经察觉了呢，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悄没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寝殿中，自然没有人来伺候她，她将潮湿的被褥理了理，将汤婆子放进去，睡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
    洛央走到门外，打开门，看到殿门外站着笑容可掬的韦公公。
    “姑娘，今夜上皇睡得格外不安稳，您能过去看看么。”
    洛央温声，“是，洛央这就过去。”
    容俢定然是发觉什么，出事了！
    她将一沓一千两的银票带上，片刻也没有停，盘算了一番，打开殿门，就朝外走去。
    忽然见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这不是韦公公么？您怎的在这里？”
    韦公公笑了，“是双喜啊。上皇身子不舒服，让杂家请洛光去呢。”
    双喜愣了愣，“这可怎么办，殿下今夜擒贼受了伤，要请洛姑娘出宫去呢。张嬷嬷已经去上皇那里说了，您看……”
    韦公公道，“自然是先去上皇那里，上皇准放人了，杂家才敢放人啊……”
    洛央心不由得揪起，“御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双喜叹了口气，“今夜府里来了刺客，御殿下虽然将那刺客杀了，可是浑身也中了十七剑！姑娘……您快去吧，不去就来不及了……”
    洛央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可能！十七剑！”
    以慕容修的身手，到底谁能够让他中剑？
    脚步生风，走到了上皇的殿中。
    远远的，就听到殿中，上皇正在大发脾气，“那群周使简直无法无天！正儿已经没了，他们竟然还想要刺杀御儿！”
    洛央一步步走入殿内，看到了一件染血的月白色长袍，正是洛央亲自为慕容修挑选的那件。
    张嬷嬷跪伏在地，“御医束手无策，殿下说，只有洛央能够医治好他。殿下让老奴恳请上皇殿下，救救您的皇孙一命，放洛央出宫为御殿下治病！”
    上皇面色几度变化，定定洛央，好像猛兽看着自己唇边的猎物。
    洛央身上疑点太多，萧御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若是握着洛央在手中，萧御不会做的太过！
    洛央盈盈拜倒，“陛下！越国已经失去了正殿下、失去了柠公主，如今，不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御殿下了！”
    上皇面色越发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央，不能放！他必须控住洛央！这个女人是关键！
    可是御儿……他唯一的皇孙，如今遇刺了？
    难道一直以来，是他太过多疑，难道……真的与御儿、与洛央无关？
    难道，真的是周使在从中作祟，他们看到他带走了慕风岚，就发狠挟持他的孙儿。
    “上皇！现在御殿下危在旦夕，您到底在犹豫什么！”洛央一声声唤着。
    仁寿宫中，陷入难言的静默之中。
    忽然，一个宫人高声呼喊道，“皇帝驾到！”
    一身龙袍的皇帝大踏步走入殿中，眼眶泛红，“上皇，儿皇犯了大错，来向上皇请罪了！”
    上皇神色一冷，“你这个孽畜，最近发昏的事情还少么！不是孤病着，早就将你废了！”
    皇帝面色苍白。
    “告诉孤，到底怎么了，让我们的皇帝怕成这副模样？！”
    皇帝求助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太监。
    一旁的大内总管上前一步，道，“兵马大元帅梁将臣昨晚连夜进宫，求陛下开恩，网开一面，放过梁家。陛下不肯。谁知，今天早上越国宰相张宗元率领众文臣常跪玄武门外，顶着风雨，请命放过梁将臣老元帅一家。”
    “好、好好……百官请命！皇上，你是多么昏庸无道，才让百官逼宫请命！”
    皇帝深深埋下了头，“是梁家和张家两家一家把持着文官，一家把持着越国兵权，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藐视皇权。朕……今日来，是为了请命！”
    太上皇定定盯着皇帝，森然一笑，“请命？你且说来，你请什么命？”
    皇帝冷道，“朕，要遣兵，诛杀这群不忠之臣……”
    “你……”上皇一时气血上涌，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上皇！上皇！”韦公公惊慌失措，大声喊着。
    洛央趋步上前，“韦公公，我来吧。”
    一根根银针扎下，太上皇如金纸一般的面色逐渐恢复了点血色，洛央不动声色拔出了刺在脑户和上星两个穴位的银针。
    这两针下去，上皇不昏睡到晚上是醒不过来的。
    恰在此时，御医走了进来。
    洛央拉上了被子，“上皇是心绪激荡，气血逆流引导余毒入了脑户。我刚为上皇逼出了些毒素，许是会多睡一会儿，是为了保护上皇的神智，等醒来就无碍了。”
    韦公公连连点头，一旁的御医在复诊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洛央重新跪在了陛下的面前，“皇上，御殿下-身受重伤，洛央恳请出宫为御殿下诊治。”
    皇上不假思索道，“准。”
    洛央撑着竹节伞，在走到玄武门外时，忽然顿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乌纱帽，跪的密密麻麻。雨水倾盆而不顾。
    一个个忠臣良将，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们还坚信着，他们的皇帝圣明威武，会体谅老将半生沙场为国死守门户，绝不会为了区区儿女情-事，灭了老将满门。
    殊不知，于皇家来说，他们不过走狗。
    而狗若是发狠咬了主人，这等不忠之物，就留不得了！
    只不过一个恍神的功夫，就听到一声清朗的声音，“洛央！”
    洛央凝眸看过去，是一个跪在宰相身旁的年轻士子，正在朝她招手。
    洛央持着竹节伞走过去，“张朝阳？你怎么也跪在这里？跪了多久了？小心身子啊。”
    张朝阳看了眼旁边的为了朝廷披肝沥胆一辈子的老父亲，朗声道，“我们张家世代忠臣，如今越国大祸在即，我等愿、为我越国而跪。求陛下醒悟！放过为国守卫江山百姓的梁家满门！”
    洛央微怔，握着竹节伞的手差点松了。
    “洛姑娘不要怕……”张朝阳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齿，“这江山虽然摇摇欲坠，可是却还有我们守卫着呢。”
    洛央慢慢说了句，“快逃……”
    “什么？！”张朝阳愣了愣，“洛姑娘？你说什么？”
    身后，一个老头忽然跳了出来，“这就是那个妖女洛央！自从她来了我越国，正殿下死了，柠公主死了！上皇病危！荣华贵妃和梁肆走火入魔，偷-情的偷-情，自戕的自戕，就是这个女人，把不祥的气息带入我大越国！她本不是该出现在这世上之人！”
    洛央如梦惊醒，仓促地转身便走。
    雨水哗哗而落，随风拍在她的脸上。
    她上了马车，狠狠放下了车帘。
    张朝阳怔怔看着洛央的背影，忽然愤怒道，“钦天监的老头儿就是可恶！怎可将国家的罪祸加载一个弱女子身上？我们那么多堂堂男儿……”
    “好了……”张宗元凉道，“朝阳，君子之道，勿惹口舌是非！”
    张朝阳老实地跪下，“是。”
    那老头儿喃喃道，“是天要亡我大越，这场浩劫，怕是难逃了！然则，天道存一……那唯一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周将军府邸内。
    洛央看到慕容修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包扎妥当，深邃如墨的眸子，正落在手中的一卷书上。
    “就算是作假想要让我出宫，也未必要对自己下这般重的手！”洛央气得想哭，“快让我看看，到底都伤在哪里了。”
    慕容修虚弱地抚住胸口，有气无力地道，“央儿，为夫真的……身体不适。”
    洛央眸底发恨，“自己捅自己舒服么？”
    慕容修干脆转眸继续看向书卷。
    “你的医术比我高超得多，若是真的……真的到那般地步，你早为自己诊治了，万不会找到宫廷请我出来，让我白白替你担心。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你自己捅自己十七剑，将染血的袍子送入宫也要接我出来？”
    慕容修低声，“太上皇那老家伙怕是已经将所有事情猜的差不多了，他控制了四殿下，还……拿了周敏，在派人四处寻找那逃跑的周使。”
    洛央兀自走到慕容修身前，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裳。
    慕容修无奈道，“央儿……”
    “让我看看，不堪，我始终放心不下。”
    慕容修眉心微敛，任由洛央拆开了他的衣襟。
    一条条的纱布，上面隐隐渗着血迹，好在，他下手知道轻重，伤的都不是要害。
    饶是如此，这般坐着，怕是也不好受。
    “我今日的伤，已经做了手脚，只要略有些经验之人，都能发觉，是梁家军动的手。”
    慕容修慢慢合上眼睛，笑，“央儿，既能将你接出那是非之地，又能让皇帝下定决心诛杀梁家，何乐而不为？”
    细雨纷飞，打落在芭蕉叶上，透过月洞窗，染透一室寒凉。
    洛央怔住了，想到皇上清晨之语，又想起了上皇陷入昏睡，慢慢闭上了眼睛。
    慕容修将一件外袍披在了洛央的身上，握着她的手，“天冷了，央儿喜欢吃炉子么，今日选些新鲜的鹿肉羊肉、配着庄子里刚贡上来的蔬菜，我们热热的吃顿吧。”
    皇帝滥杀忠臣，引起朝中官员不满，在朱雀门静坐抗议。
    皇帝一怒之下，命宦官带领士兵关宫门剿杀忠臣。
    张宗元、王涯、贾餗、舒元舆、王璠、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韩约等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被皇帝下旨灭门。
    太上皇醒来，立刻急召洛央、萧御进宫觐见。
    黄昏之际，洛央扶着萧御的手走朱雀门入宫。
    金砖被鲜血染透，一桶一桶的水刷过，血水混着泥水涌入转缝中。
    洛央一步步踏着鲜血，入了上皇的宫中。
    “萧御，身子可好些了？”上皇的嗓音沙哑至极。
    慕容修道，“回皇爷爷，孙儿无碍。”
    “好，既然无碍，那么孤，就要好好审一审了。”上皇冷声，“将人带上来。”
    周敏被扔在地上，他一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显然用了极刑。
    慕容修面色微变，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倒是把硬骨头，不管孤的人，怎么审，都咬死了当夜是慕容修逃脱……”
    洛央慢慢道，“周将军是我朝栋梁，上皇，您这般做，与滥杀忠臣的陛下有何异？”
    “孤，本就是帝王，有用之人就留着，没用的，或者不忠的，便该杀。”上皇冷冷扫了一眼洛央，又看向萧御，“纵然这人什么都不说，可是孤还是有法子查下去，来人，带周使进来。”
    慕风岚被狠狠推了进来。
    他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一张玉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安国郡主……”
    洛央微微松了口气，慕风岚，从来都什么都不知道啊。
    上皇道，“来人，杀了他。”
    洛央急道，“上皇！便是两国交战也不可斩来使！我越国难道便不要国体颜面了么？”
    “慕容修在哪里？”上皇声音沙哑问道。
    洛央愣住了。
    慕风岚安静地垂下头，“抱歉，安国，我承受不住刑罚，告诉了越国人。第一个周使，是我大周朝嫡长皇子慕容修。”
    上皇慢慢摸着扳指，“我一直在好奇你身后之人是谁，能够让你有能力如此祸害我越国。若是慕容修，倒是容易了。御儿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在自幼被战神教导兵法、跟随战神在军营长大的慕容修眼里，怕是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上皇慢慢倾身，“御儿糊涂，留下了你和这周敏，却不曾想过，若是慕容修想，他们所有人就要全灭在那驿站，为何杀了莫芳、梁守则，却独独留了周敏！甚至留下你在他身边。”
    “实在太危险了，差一点……差一点，孤就让你这个奸细做了御儿的皇后！”
    “告诉孤，慕容修在哪里，你们的兵马，潜藏在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