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董紫枫猛然转身,一把银剑带着杀气,自林间刺来。他偏身避开,浓眉立即锁成死结。眼前满脸怒气的女子,接二连三施出凌厉攻势,招招像是要取他性命。
“住手,江绯炎!”董紫枫一声怒喝,虽闪身避招,却迟迟没有出手还击。
她憔悴的黯眸燃烧着焚恨,夺命剑招幻化成层层包围,几乎要将董紫枫置于死地,逼迫他不得不出手自保。寻得她剑势一招微小的破绽,董紫枫劈出一掌,目标正正指向她的肩头。
“呃——”江绯炎没有躲掉,生生接了董紫枫一掌,顿时轻盈的身躯,携着几片落叶一起飘飞出去。
下一刻,董紫枫意识到不妙,飞身扑过去救她,于江绯炎落地前凌空揽接住。他本无意伤她,只想逼她住手。在情急和恼怒之下,竟使出了八成功力。但是根据对江绯炎武功的了解,她完全可以轻易避开这一掌,而她却没有。为什么?
“江绯炎,你怎么样?”董紫枫将她平缓放在地上,让她偎依在怀里,心底在为自己的失信自责,毕竟在她受伤的时候,置她于不顾,现在居然再次打伤了她。
“你干脆一掌打死我算了。”曾经乐观开心的眸色,被冷绝和凄然替代,带有赌气的意味。
“你不会是来找我寻仇的吧?”董紫枫诧异于她的神情,细致地打量。
江绯炎垂落在地的手,依然紧拈着长剑,趁董紫枫不备,翻手刺向她脊背。董紫枫惊觉,一掌击中她的手腕,长剑溘然落地。
“你疯了吗?即使我曾经失信于你,也不用三番五次要杀我吧!”董紫枫潭黑眸色一沉。
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失去了争斗的动力,江绯炎一直紧绷的表情,不觉心胸气血翻腾,带动体内伤势,一绺鲜红溢出唇角。
董紫枫心悸,料想她伤得不轻,抱起她:“我先带你回房疗伤。”
“不行,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受伤,连我爹都不清楚的。”江绯炎的手扯住他的衣袖,无力却很坚决地阻止。
对她有太多的好奇,堂堂尚书府七小姐,为什么要瞒着家人加入杀手组织,不为财利,只为除恶?而她的师傅又是什么人?脑中万念俱生,此时来不及细问,抱起江绯炎钻进了树林,急奔。
踏上木质台阶,单手推开木门,无暇顾及屋内变化,先将江绯炎放置在铺了软垫的矮榻上。
“听说你受伤了,我还以为可以打败你,看来你的伤好的比我快。”江绯炎目光围着他上下探索,没看出有“深受重伤”的地方。
“你去了哪里?”董紫枫问。
“我,回去找我师傅啦。那间该死的破客栈卖的金创药是假的,害我伤口发炎,结果休养了十多天才好。都怪你啦,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才不要待在那间客栈呐。如果不是你骗我,我也不会在那里白白等了一天,延误我治疗的时机。哼……”她恨恨地瞪了他。
“呃——”董紫枫一时理亏,无法解释,总不能说是自己被皇上软禁了一天一夜,目的是逼婚,才不得已失信于她?“我竟然还补了你一掌……”董紫枫听着她略含轻松的话语,心里却沉沉地想到了蕙辰。
“咳咳——我要好好修养两天。你这个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不过还算幽静。你若是过意不去的话,就将你的鸟笼子借我住两天。”江绯炎说到一半又在咳血,眼角却有轻松的笑意漾开。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董紫枫被她坦然的气氛感染,遂坐在榻边。
“不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不会回答。”江绯炎快人快语,一下子阻截了。叹了口气:“我想休息一会,你先回去吧,晚上记得来看我。不许再说话不算数了。”
董紫枫明白,她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在数落他,觉得理亏也不愿争辩:“好吧,我会带吃的给你。”说完退了出去。
待他背影消失,江绯炎终于撑不住躺倒在榻上,面色苍白喘息:“笨蛋!笨蛋!你知不知道,那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
夜无声无息地降临。蒋何凤忙完了厨房里的杂活,洗衣房里还有一大堆衣服等着她去洗。五六个大水缸里的水,已被别人用尽,却没有人帮她补满。今天月色很明很亮,蒋何凤干脆端着一盆衣物到井边浆洗。
冰凉的井水,浸透手中柔滑的丝料,黑绸、银丝,熟悉的图案,皓月下显得缥缈失神。
一件一件搓洗,一桶一桶冲刷,一整盆的衣服逐渐洗完,月盘已落了西天,接近亥时了吧。蒋何凤心思所念,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朝着树林走去。
林间,夜风不曾停止嬉耍,穿梭在浓郁的枝叶间,轻摇绿叶发出嘶嘶啦啦的吟唱。间或有淡白近乎透明的絮丝,一绺一绺从眼前飘过,落在叶上、树上、地上和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林深之处,半悬在空中的木屋,敞开的窗户,透出摇曳的烛光。
蒋何凤心中惊喜,有烛光必然有人在,会是他吗?他说过这里,是仅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密处。
董紫枫轻嗤道:“别想的美了,我让红儿买来给我做夜宵的。你想要挑食的话,回硕园去找你表姐。”
“喂,是你一掌把我打成重伤的,你可不能推卸责任哦。我都说了不能给他们知道嘛,我可不想被我爹抓回去关个一年半载。不然,虽稀罕躲在你这个蝈蝈笼子里。还有,那些花花草草的气味刺激我的嗅觉,害我狂打喷嚏。真搞不懂,你种着这些杂草做什么。”江绯炎习惯地揉揉鼻子,感觉痒痒的又是一声“啊—嘁—”
“所以你把它们都搬到屋外去了?”董紫枫有些埋怨,又不便发作。
“花草嘛,是要养在天地间的,这样才能吸收日月之精华,采集天地之灵气。”
“我是在养花,又不是养妖精。”董紫枫白了她一眼,她的思维总是与常人不一致。
“噢,吃饱了,好饱好饱——还剩下两个,你要不要吃?”江绯炎抓了一块递给董紫枫,见他没有接,索性送到他唇边,“来吧,别客气了。本小姐亲自喂你好了——”
董紫枫瞬间锁了眉头,鄙夷地一边闪躲,一边喝道:“够了,别闹了!”看着她眼中蕴化开捉狭的笑,明白她是在故意跟他开玩笑——有人!董紫枫一直放松的警觉,被屋外一阵极其轻浅的脚步吸引,用目光示意江绯炎待着别动,自己转身走出了木屋。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风过疏叶的沙沙声,渲染着一份悲伤的氛围。敛目所及脚下,木楼梯两旁放置的花草,皆无任何特别,惟有一株含羞草的叶子,紧紧地缩卷着,应该是被人刚刚触碰。
他的心只是一沉,如一丝微风拂过浮尘,淡淡地散去……
蒋何凤失魂落魄般冲出树林,回到井边,支撑不住倾伏在井沿。凝望着黑幽幽的井里,镜面倒映着一弯镰月——被一滴清泪击碎,晕开涟漪。
为什么当他对她微笑,对他宠溺的时候,她一直毫不领情,且有恶怨相报。当他的温情暖意施诸于别人时,她却感到心伤?抬头仰望月色,惑人心神。抹去眼泪,蒋何凤重新端过衣物,再一次漂洗,不知疲倦,似将黑色洗成白色才罢休。
湖边假山的阴影下,站着他。
是在欣赏那一池繁星,还是对岸井边捣衣的人?
真的有那么繁重的工作吗?令她深夜也不能休息,她看上去已经满身疲倦,却坚持着。
这皇上责罚的劳役,服的是她的身,累的却是他的心。
“将军!”清风带着娇声,拂过。
他侧目而视:“有事吗?”
“紫鸢要请假几天。”她靠近,被夜风撩起的发丝,缠上他的臂弯。
她的身上有一股异香,令他留恋不舍:“你要去哪里?”他质询。
“昨天家里派人送了书信来,说我母亲生病,想念女儿——所以我打算请几天假,回去探望母亲。”她如实回答,收到书信,确有其事。
他点点头,应承:“嗯,你入府多日,回家探望母亲也是应该。离去之前,去管家处多取些银子。将我的问候转达给你母亲,祝她早日康复。”言毕,视线又转移到了对岸。
“谢谢将军!”紫鸢顺着他落目的方向,见到月下辛苦劳作的蒋何凤,心中自然不忍:“蒋何凤虽然犯了大错,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劳役究竟要服到什么时候,皇上没有给她定下期限吗?”
董紫枫只是无声摇头。
“将军,应该去求求皇上开恩,赦免了她吧。”
他立刻冷了声色:“不过是董府一个罪婢而已。我何至于为她向皇上求情。”
紫鸢轻言:“将军口是心非了,她现在的处境,你难道一点都不会心疼?将军嘴上说事不关己,为什么在这隐秘之处,对着那井边入了神?”
她如此心细,在他所料之中。她直言不讳,倒令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态。
五百羽林骑护送的车队进入云南境内了。
天越来越高,洁白如絮的绵云,苍翠高耸的山峦,一路暖风怡人,花香满溢,鸟语蝶飞。
可这却是一场和时间的比赛,连日急驰,日行夜宿,即将抵达目的地。
鸾车内,蕙辰半依在董扩怀中,恬恬地睡着。
自从出了长安,蕙辰每天执意要求董扩在车内陪她,即使随行的侍女、医官和随从纷纷不解,但是谁也不忍心拒绝。
而他,在这两人独处的狭小空间里,暂时抛弃了一切羁绊。她醒着,便陪她说话聊天;她睡着,便守着凝望她日渐消瘦的容颜。
不敢确信,能不能来得及,等到他们找到那位巫医。
“天冀——”伴随着一声轻呢,怀里的她动了一下。董扩俯首,发现她已经醒了,精亮的双眸正含着笑意,抬望着他:“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了什么?”他施以一贯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