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喜的回眸,笑容却凝结成冰。
身后,苍昊正拥着不语站在花中,与她低喃细语。
那画面如此唯美,如此幸福,阳光洒下,竟折射出点点光辉。
不,不语已经死了!苍昊,你——我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苍昊轻吻着不语的发迹,然后缓缓,缓缓的转向我。
暗若星空的眸子聚起狠厉精光,冰冷刺骨的射穿我的心。
那是恨,是露骨的恨啊!
***
“不……”
绫纱软帐中的女子不安的翻动,柳眉紧蹙,香汗淋淋。
“不……”
董紫枫握住她的手,柔声轻哄。
温柔的呼唤却丝毫不能缓解她的痛苦,一声大呼后,她猛然睁开眼睛,澄澈的眸底一片惊惧。
“做了恶梦?”董紫枫微笑,轻拨着她额前粘湿的发。
一阵空白之后,惊惧自眸中散去,恢复平日的清冷沉定。倾城挥开他的手,坐起身。
董紫枫不以为意的笑道:“再睡会吧。”
倾城摇头,使袖子抹了抹汗,看着湿透的衣料,皱了皱眉。
董紫枫眼中飘过一丝无奈。
一年来,她总是这样,很难入睡,睡着也不踏实,每每惊醒,总能自她眼中看到恐惧。第一次他发现时,她曲着腿,怔怔的坐在床上发呆,那副脆弱,那副无助,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所以,每天她睡沉后,他便伴在她床前,即使半夜她惊醒,有他的陪伴,她也会很快恢复。
他不想再看到那令他心碎的另一面。
“商行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渐渐渗入京城。”董紫枫将帷帘绑起,侧身看着她。“段成风似有所觉,已派人离京查访。不过江寒的手法很干净,谅他查不出什么。”
倾城扬唇淡笑。“截了他的财源,段成风已不足为惧。秦孝天正为控制住川泉,自鸣得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似乎不那么急于灭除三府。一抹深思掠眸,董紫枫目光微暗。又是为了苍昊么?
“你,一直没睡吧?”倾城忽然幽幽的问。
董紫枫心底一阵泛暖,笑笑。“不困,陪你聊会。”
倾城往里挪挪,空出半张床,然后侧身躺下。
董紫枫会意,坐上去,面对她也躺下。
“好像我们很久没睡同一张床了。”倾城凝视他温柔的眸,眼中流露出一丝怅惘。“小时候一起露宿破庙,为了帮我暖脚,你肚子受了凉。”
“还说呢,你自诩医术高明,不知打哪弄的杂草喂我吃,害我上吐下泻,怎一个惨字了得。”董紫枫惨兮兮的瞥瞥嘴。
倾城被他逗笑。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有时候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有时候又近的似在昨天。然后他们长大,他也不再与她同榻而眠。
“董紫枫,如果将来我又落魄,无家可归,你还会跟着我,陪我露宿,替我暖脚吗?”
董紫枫托着下巴,佯装为难。“这个嘛……”
倾城久等他不答,气的翻过身去,背对他。
董紫枫点点她肩头,笑问:“哎,转过来啊,我还没回答你呢。”
倾城不动。
董紫枫眸里盈柔,宠爱之情不溢言表。他向里凑,悬身在她上侧,低声问:“生气了?”见她仍是不动,他使坏,在她耳边吹气。
倾城闪躲,翻身平躺,狠瞪着他。
董紫枫一脸的坏笑。她耳朵最怕痒,只需一碰便全身无力,可以说,是她身上唯一的弱点。
秋水之瞳满盈灿然之色,自上而下这么瞅着她,董紫枫只觉自制离他远去。
赶在眼神泄露太多情绪之前,董紫枫翻身平躺,笑叹道:“我不会让那天来临,有我在的一天,永远不会让你无家可归。”
倾城的目光幽然一暗。“是啊,若我落魄了,绯闲她们该怎么办呢……”
董紫枫知道,她又泛起愁绪,故意轻松道:“把她们一个一个嫁出去。”
倾城偏头看他,忽而一笑。“这个主意不错。”
呃,她不会是当真了吧。
青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烟花之地罢了。
如果有人这么回应,保证马上会被周围的人群起而攻之。
“你懂个屁,那儿可不能与一般青楼相提并论,南朝最貌美的女子,琴艺最精的女子,绣工最精的女子……几乎整个南朝最顶尖的女子都住那儿。知道摘星楼多大不?整条临凤街南面都是它的地方!那儿可是全天下男人最想进的仙宫,莫不提那些名满天下的女子,单说楼里的那位有如天人下凡般的倾国佳人,说起她的事迹,更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啊……”
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好奇之人,涌入樊京,为的就是一睹天下第一楼的风采。顺着城门往南,转过九曲桥,就能看到临凤街,街南面长长的红色高墙一直延伸至街的另一头,临凤街正中,座落着一座五层高的楼宇,雄伟气派,楼上挂满红色灯笼,楼顶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摘星楼。
走过石狮伫立门口,踏上大理石台基,经过红漆顶梁房柱,走进八扇红木雕花门,楼内富丽堂皇的装饰映入眼帘,一张张嵌玉虎纹桌错落摆放在宽敞的大厅中,柳木漆花凳整齐的排列在角落,厅内挂着大幅彩绸与罗帐,过道矮柜上摆着古玩玉器,若不是厅内装饰的红艳过分,还以为是不小心进了哪家府邸。
白天的摘星楼内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在华灯初上后方能听到顶沸的人声。
前院与后院由一条长长的回廓相连,回廊尽头是假山叠石、亭台水榭组成的花园,花园中心是一片镜湖,湖边一排排的扬柳。偌大的后院被假山花圃分离,簇拥着一栋栋精雕细致的楼宇。
依着镜湖那座幽静的阁楼,距其它建筑最为遥远静僻,以竹为材料的小楼,四周布满绿竹,唯不见花卉点缀,清雅别致,白纱帐帘随风飘舞。
楼前的凉亭中坐着一个柔婉似水的清绝女子,优雅的抚着古琴。
琴声悠扬,清灵飘渺,音色沁入人心,为炎炎正午中注入一道清凉。
忽然,一道怒气冲天的吼声打断了动听的乐曲,像火燃般的人影沿着鹅卵石小道飞掠入亭。
“倾城!今儿你非给我个说法不可。”红衣女子双手猛的拍在石桌上,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倾城停下抚琴的手,莫可奈何的扬脸看去。“又发生什么事儿?”
红衣女子望着眼前的娇颜,怔了怔。每次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袋,饶是同为女子的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忘了呼吸,明明看了好些年,怎么就是无法适应倾城绝世的的美貌。
倾城好笑的看着她发呆的样子,轻抚着散落在身前的青丝。“绯闲,回魂了。”
啊,哦。绯闲定了定神,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气愤难平的皱起柳眉。“我不管,这回我是铁了心了,有他没我,你给个话吧。”
不必猜就知道她又在无名那儿碰了钉子。倾城见怪不怪的依例询问。“什么事把你气成这副样子?”
“那个混蛋!我虚心实意向他请教功夫,你猜怎么着?他先冷淡的讽刺了我一顿,还不留情面的打了我一掌!这口气说什么也休想教我咽下去!”绯闲边凶恶的吐出闷气,边用力的拍打桌面。
倾城掩嘴一笑。用膝盖想也知道,定是绯闲先动手,无名被缠的烦了才反击的。绯闲三脚猫的功夫,跟无名过招当然讨不到便宜。
“笑,你还笑!”绯闲蹭的一下站起来,飞扬的眉拧成一团。“真不知你当初发什么神经,收留那么个醉鬼在这儿,成天泡在千醉的酒窖,白白浪费我辛苦挣来的银两。”
“他有帮忙守卫院子呀。”倾城无辜的小声反驳,赔着笑脸拉她重新坐好,柔柔的安抚。“别气了,他若有心打你一掌,现下你岂会好端端的跑来向我讨公道?”
绯闲撅撅嘴,没好气的说:“你一向都偏帮他,要说你们俩没私情,我才不信。”
一道难以察觉的黯淡情绪闪过倾城的眼底,她习惯的牵起几缕发丝把玩。
看倾城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样,绯闲心知自己失言,赶忙道。“好嘛好嘛,我不与他计较便是了。”
倾城侧首笑睨着她,唇角挂着诡计得逞的笑靥。
噢,她又上当了。绯闲气恼的敲了下头。“狡猾的狐狸,戏弄我很有趣啊。”
“你与无名都是我重要的帮手,少了哪个都不成。”倾城说的真切,可唇角的绵绵笑意愣是带着几分戏耍的味道。
“我整日忙里忙外打理摘星楼的事务,还要受封老头的指使差遣,忙的连觉都没得睡,你倒是说说,无名做了些什么?”绯闲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亭外的一个方向,嘴里不停止絮絮叨叨的数落。“那个闷葫芦成天顶着张死人面具,像个幽魂似的神出鬼没,除了喝酒,没见他做过半点事儿。”
倾城避开她的话头,随意拨弄着琴弦。“真不晓得你们两个,好像上辈子的仇人,平时见你手腕圆滑,怎么一碰上无名就夹枪带棒的净挑他刺?”白日里,她最犯愁的事就是解决绯闲跟无名时不时闹出的矛盾。
“我和他天生犯冲!”绯闲撩起长发,火红的发带绑着如墨的云丝,在阳光下分外惹眼。
在人前,她是长袖善舞、精于算计的摘星楼管家,在人后,她是脾气暴躁、斤斤计较、心眼小又爱记仇的小女子。时而端庄成熟,时而顽皮率性,时而圆滑精明,时而任性冲动,性格豪爽大气又不失妩媚,做事横冲直撞之余不忘冷静思考,决不会头脑发热的失了分寸。
这些年,绯闲一直是摘星楼内最得力的助手。
倾城闪着笑意的目光迎上她,语带深奥的轻言。“绯闲,你跟无名吵吵闹闹的,难免教人怀疑你们两人间……是不是有别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