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在洛阳立足,以洛阳的地势险要与繁华,那里必将成为苏家最重要的一块地盘,苏家主将此交托给苏禄,原因只是因为苏禄对晋王有恩,其中意味,苏禄就算再木讷也可品出五六分了。
晋王当真能敌过当今太子?苏禄心里泛起了嘀咕,他见过了晋王,可未见过太子,听传言太子乃是十分仁德贤明的人,就算如今晋王得势,难道还能让皇上废了无可挑剔的太子?可苏家主能如此笃定,又哪里容得他去猜度。
想了想,他忙应道:“洛阳乃是国都,繁华属大贺第一,苏禄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怕会辜负了家主的一片好意!”
苏家主虽摇头轻笑,但对苏禄摆出的这副姿态却是很满意。“放心,洛阳谁说了算?是王家,李家,蒋家,三大家如今支持谁?是晋王,你与晋王关系好,三大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等齐家的事了了,你就准备准备去洛阳吧!”
“是!”
苏家主都已经说了这样的话,苏禄怎会眼看着这样的机会在眼前飘过而不知把握。
他恭敬的躬身行礼,说出了他作为苏家人的态度:“苏禄一定不会辜负家主的期望,一定会让舒州苏家在洛阳立足。”
“好,好,好!”想着方才传来的齐家内乱的消息,苏家主脸上的笑容更是舒畅,眼前一场雨霁初晴,舒州黛色山川终显露在蓝天之下,舒州,是该要改天换地了,齐家作威作福百年,也该退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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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奔走下的董紫枫面容有些憔悴,往日修长的手指在紧握那一支毛笔之后看来更像是竹节一般没有半点血肉,他写得很顺畅,如天边流云,如院外那一条潺潺小溪里的流水,一气呵成,一挥而就。
蒋何凤亲自为这封信打上了火漆,然后交给了十一,十一带着这封信离去,这封信将穿过千里山川去往洛阳,薄如叶片的信笺,将会成为一颗炸弹,响在人人自危的洛阳城。
方才的那一口气用尽,让董紫枫的面色苍白了几分,樊素很快的端来了一碗参汤,董紫枫闭目一口饮尽。
“多谢李兄不远千里前来为本王爱妃医治。”
放下碗,董紫枫毫无预兆出人意料提前的展开了一场本该是和颜悦色的谈话。
李庸就一直坐在一旁,如同隐形人一般。
“我与何凤相交一场,听到她有病,怎能坐视不理,晋王不必言谢!”李家现在与晋王站在同一条线,晋王乃是李家支持拥护的未来之君,他这个李家少主本该是要带着万分的恭敬的,但是李庸却兵马没有像舒州几位家主一般对董紫枫毕恭毕敬,他很是从容淡定,连着流云流水从容闲定的动作也并没有滞凝。
在场的三人都知道各自在表达着什么。
但谁都没有去触碰那个核心话题。
因为李家还要与董紫枫继续合作下去。
因为蒋何凤还是晋王妃。
“能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李兄如此仁义,怎当不起本王一个谢字,若是李兄如此付出本王都不说一个谢字,那不是显得本王很是薄情寡义?”
“李庸惶恐!”
李庸气定神闲,哪里有惶恐。
董紫枫雍容自若,不见愤怒怨气。“舒州大局已定,李兄前来,想来是代表着李家,依着你们的看法,此事如何处置才好啊?”
“齐家已经是大厦将倾,苏家财势雄厚,该是取而代之!”
“也只有你们李家说了财势雄厚,那才真算得是财势雄厚,自此之后,苏刘常三家便会在洛阳立足,洛阳可是你们说了算!”
洛阳是国都,自然是天家说了算,董紫枫这话的猜度之意,让正是用无名指以屋外屋檐落珠的节奏拍打椅子扶手的李庸动作不自觉的慢了两下,他可以对董紫枫不恭敬,但他不能亵渎当今皇上。
“天子脚下,这当然是皇上说了算。”
董紫枫霍然一笑,凝神片刻,才抬头与身侧的人说道:“何凤,你不是说要到外头走走,我看今日该是不会有雨了,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要不要让为夫陪着你去走走?”
蒋何凤正不想听两人的口舌之争,立刻点头。
“李兄一路疲乏,樊素,你服侍李兄好好休息。”
樊素应了一声是,立刻站到了利用身后。
李庸礼貌的微微一笑,率先一步在樊素的陪同下离去。
他是夫,她是妻,他这个外人实在是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修建得富贵堂皇的府衙后院有一片草甸花圃树林,因为这一场连绵几日的大雨,花圃中的花卉多已经凋零,青草也多在这一场大雨中折腰,也就只有那些苍天大树在这一场大雨的洗礼下在阳光中显得十分的壮实魁梧。
就算是在晋王府的后花园两人都没有平心静气的走一次,在远隔洛阳千里之外的舒州,两人却是并肩同行走在了一起。
“舒州城一片狼藉,也就只有这府衙的后花园还有这样的幽静了!”现在知州不在,一干知县多半被打入牢狱,这府衙如何能不幽静。
“外头百姓蒙难苦不堪言,你这堂堂钦差却气定神闲的在游园,若是传了……”
董紫枫高亢干硬的两声干咳强行打断了她的话:“一个女儿家,能不能不要老是将国家大事挂在最边上,要泼冷水也就罢了,还偏偏要泼在我兴致正浓的时候。”
他话里不加掩饰的怒意带着几分娇惯与无奈的味道,蒋何凤也是往常与他这般相处习惯了,一时也没能转换过来,自觉自己这话确实是扫兴煞景致,她尴尬的也是干咳了两声。
雨霁初晴的后花园百花摧折,努力的调节着自己情绪的蒋何凤董紫枫两人缓步在草叶花瓣散落的小径上,紧闭缄默的嘴唇会偶尔蹦出一句话,但只会带来更久的沉默,在与百姓相处时董紫枫能拿出万分的热情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但是在蒋何凤面前,董紫枫这张嘴却像是灌入了沉重的铅水,似有千斤重一般。
在泾城军营在宋将军面前,蒋何凤曾对着千军万马挥斥方遒谈天说地论阵法,在蒋府晋王府,她也能口若生莲一般的谈论自由,但不管是对于沈客还是对于身侧的人,她向来都是十分笨拙的,面对董紫枫,甚至比她面对沈客的时候还要显得笨拙。
“听父皇说,我出生的时候也正是雨霁的傍晚,那时候的洛阳,晚霞万丈,有金光从云层之中洒出,将皇宫照得宛如镀了一层黄金一般,那日,我母妃就死在了芳菲宫,为了生下我,几乎流尽了身体里的血。”
沉重的过往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束缚在董紫枫的心头,让他放慢了脚步,他曾与她说过自己的过去,自己生来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生长之时更是害死了无数人,这些他早已被他尘封的过往,他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
“何凤,你可想念泾城?”
正是沉浸在当年那个雨霁傍晚画面的蒋何凤默默点了点头,泾城虽艰苦,虽生死一线,但那个地方毕竟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宽阔的草原,终日呼啸的狂风,贫穷去朴实的泾城百姓,比之繁华不似人间的洛阳更值得她放在心里。
扑捉到了那冷漠疏远的眼神中的一丝期盼,董紫枫阴云密布的心坎里仿佛是照现了一道曙光,尽管这道曙光与他此刻不愿提起的一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却已经照亮了他的心坎。“等舒州的事情一了,我带你去一趟如何?”
“去泾城?”她霍然抬头,她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他好不容易才在洛阳有了这样的声势,这个时候的他却想着去泾城,泾城已经与草原联盟,那里已经没有了立战功的机会没有烽火狼烟,泾城是一个偏僻荒凉的小州郡,他去了不是在浪费眼下的时机?
“去泾城!我一直想去看看你这两年是如何生活的!”他在他信任的那些属下口中得知过她那两年的生活,他很想真正的去经历一番。
“舒州事情一了,张阁老可能就要被定罪,正是你挫败太子的好机会!”
“反正也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时,现在就算我将太子变成了废人,那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父皇还健壮,现在坐上太子之位,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父皇不见得会喜欢我联合三大家整治舒州的举动啊!”
舒州的天是晴了,他的天却从未晴过,他不得不借助三大家的势力来壮大自己,可他的父皇却不会喜欢他这种忤逆式的壮大。
“这个时候去泾城,可有点不太是时候,这个时候的泾城,应该已经是枯草遍地,难见到那一片辽阔无边的青色海浪了!”
“北面冷得快,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就已经是秋风似镰刀了,再等一段时日,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咱们不去看草原,咱们去看雪!”
董紫枫偏头一笑,后脖子衣领上那几根散落的黑发随着飘起。
去泾城看雪,蒋何凤眼眸一亮,心里不由想起了那场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大雪。
“走吧,我们回去吧!等下汪大人也该回来了,我们在舒州呆的时间,也就只剩三四天了!等到沈客一到,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自那场大雨之后,他们之间生出的那种默契总是能让他很轻松简单的就明白她一个眼神里的含意一个动作之后的下一个动作,他知道她已经同意,甚至还知道现在的她在想着一些什么,所以他提到了沈客。
他知道的她的故事的开端,是一场大雪,他与她的开始,就要踏着这场大雪开始。
要让她忘记当初的刻骨铭心,就必须要让她走进当初。
“回去吧!”
她脑子里一片雪白,那是泾城的那一场雪,那时的她在泾城外的冰天雪地里等沈客,现在的她在舒州的后花园等沈客,只是这一个等字,却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