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厅堂的上堂,董紫枫面色凝重,两眼深若寒潭,不时摇头表露惋惜,只差没跳起来安抚齐家主一番好宽慰他这颗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两次受惊的心。
齐家主低着头,两道倒竖的浓眉将他压抑的心事展露无遗,齐家乃是百年世家,比之洛阳三大家的千年悠久不过不值一提,如今远在洛阳的三大家只用了两天就能让齐家腹背受敌,他不得不再次思考一下自己的决定。
卷入朝廷的纷争对他们这些从商的商贾世家来说可能会是一个机会,但若是把握不住这个机会,那也只能成为历史滚轮之下被碾压成灰的废物,齐家百年,他不能看着毁在他的手上。
“王爷,张大人,我家中有事,不能一同迎接汪大人了,还请见谅!”
上堂传来几声清爽的呵呵笑声,张阁老皱纹密布的嘴角动了动。
“齐家主既然有事,那就先去处理了吧!若是齐家主有需要官府配合的地方,我与张大人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王爷!多谢张大人!我就先行告退了!”
屋外大雨方歇,乌云在两日大雨之后薄了几分,但依旧还是遮着头顶蓝天,提示着这群正沉浸在权势之争中的人灾难并没有过去。
在城门看守的士兵前来通知了张阁老汪城江即将抵达舒州的消息,等在厅堂的人得了消息立即就出了府衙,大雨已经过去,董紫枫怕蒋何凤一人留在府中会烦闷,于是也将她带了去。
在离开洛阳之时董紫枫曾见过汪城江,之后便就离开了钦差的队伍分道扬镳,蒋何凤好奇的朝着马车看了看,心思着这两人瞒天过海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
舒州的海潮虽已经退去,但更为艰难的重建善后问题却迫在眉睫,城头就是难民棚子,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如往常一般大兴仗仪锣鼓喧天的欢迎钦差,汪城东见过了张阁老与董紫枫与几位家主之后,就随着几位进了城门,一路抵达了府衙,暂作了歇息之后,就与董紫枫展开了这一场海潮之灾下舒州百姓的伤亡的核计。
大致的伤亡人数已经官府已经有了数目,张阁老因为事务繁忙一直也没能逐一按着户贴黄册核计,这一项精细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两人的头上。
比之天灾,人祸更是惨烈,曾在泾城见过流血漂橹场面的蒋何凤对眼前的人间地狱并不会有太多的感伤,在废墟里挖出来的死尸多已经下葬,那些被海水冲走的人更是连个痕迹也都见不到,家宅被毁,多数舒州百姓逃离舒州,要想安家按户逐一查询也是不可能,当下之策,也就是先将伤者登记造册。
“天灾难测,舒州的百姓,真是受苦了!”
汪城江走在董紫枫身后,目光所过之处均是哀鸿遍野,这些伤者张阁老虽已经组织了舒州的大夫进行治疗,但因为此地环境恶劣药物短缺,重伤的人多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感染。
曾到过这里一次的董紫枫也是哀叹了一声,心里万般滋味堵塞在喉。
“沈将军何时能抵达舒州?”蒋何凤扫视着这些黑压压的棚子,扑面而来的不是咸湿的空气,而是一股股夹杂着腥臭与药膳的味道。
“沈将军带着第一批赈灾钱粮来,还需两日就能抵达了,流散在各州郡的难民响应当地府衙的号召已经陆续回归到舒州了!只要赈灾的钱粮抵达分派下去,舒州的情况又会大不相同了。”
现在对舒州的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活下去,只要有了吃的,他们就能忘记心中的恐惧回到家园投入参加到重建之中,在不久的将来,这一片废墟大地,便又会成为繁华之地了,千年来的舒州百姓都只这么做的,对抗天灾,舒州百姓有着先天的积极与乐观。
“朝廷这几日是什么动向?”这两日在舒州奔波的董紫枫还未曾关注过朝廷的动向,现在他离开了洛阳,太子那头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展开动作了!
“太子与善郡王之女的婚事提前了,就昨日我才得到的消息,七日之后他们便就完婚。”
现正是十月底,原本太子的婚事定在十一月底,现在突然的提前到了十一月初,董紫枫有些意外。
“还有一事,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王皇后病了!”
蒋何凤在侧观察着,汪城江对董紫枫并没有寻常大臣的那股敬畏和虚伪的恭敬,虽落后董紫枫半步,但并没有哈腰献媚之态,反倒是腰杆笔挺青衫磊落颇有威武不能屈之态,董紫枫也并未在意这些,对汪城江的话也未有过怀疑,这两人,果然应该是暗地里有关系的才是。
王皇后病了?这对董紫枫来说可是一件大事,王家的权势如今是靠着王皇后支撑,他的权势大部分是靠着王家在支撑,若是王皇后失势,对他来说可就是削骨去肉一样的惨事了。
“怎么就病了?”棚子外头,董紫枫焦虑的问道。
“说是…………”汪城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董紫枫向前一步伏在他耳畔道:“王皇后早年为了诞下龙子,曾用了许多偏方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这些老毛病也就爆发出来了!”
“可严重?”
汪城江点了点头。
王皇后病了,短短五个字,就已经让董紫枫出了一头的汗,蒋何凤偷偷的看着董紫枫发青的脸颊,心头也有了答案。
以王皇后对王家的地位来说,若是一般的小病何至于让远离舒州的汪城江都收到了消息,这肯定是大病,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病了,这简直就与李贵妃在临盘之前滑胎一样。
不是她内心阴暗,而是她官场上的事情向来就脱不了勾心斗角。
阴云之上又是轰隆一声响,正是沉思的董紫枫猛然回神,立即将蒋何凤拉到了棚子里头,汪城江无声浅笑,安抚着道:“不过王李蒋三家现在可是空前的团结,颜家一事,可是触及到他们三家最敏感的那根线了,我早说你就不该脱离队伍一人独行的,还在昨日没有伤到,若是伤了,让我如何与皇上交代!有些事,你也不能操之过急,狗急了还跳墙,更何况这是一只老狐狸背后站着一个百年的老妖精!”
听着汪城江将齐家主比喻成了百年的老妖精,方才被董紫枫的突然之举吓得不轻的蒋何凤笑了出来。
…………
南北两地,风景各异,气候迥异,舒州一场大雨方止,常州一场大雨又是悄然而至。
常州之外,青山环绕。
细雨洗青山,雨后见彩虹。
有一队人马,就穿梭在这青山之中的官道之上,数十辆马车连成一线,从山的这头到那头堵得满满的,要不是这一场大雨刚过路上还没有行人,也不知道还要激起多少的怨言。
不过就算是有旅客商客在此,看到队伍最前头的大贺国旗与旗下策马的男子也只会俯首在道路两侧,而不会起争道的心思。
这是赶往舒州去的马车队,但并不是以往的商队,而是从洛阳而来的钦差大队,这些马车辙印厚入黄泥的马车里装着的东西,大半是从粮库中搬出的粮食,一小半则是从内库中搬出来的钱财。
青山绿水少人家,正是土匪山贼肆掠之地,这一队在官道上行走的马车队让无数人红了眼,但却没有人昏了头。
这是赈灾的物资,这是钦差的队伍,谁敢?
青山多妩媚,斜阳入出岫。
这已经是沈客离开洛阳的第六日,因马车所载之物沉重马车数量太多,这一路虽他用着最快的速度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但也还需得两日的时间才能抵达舒州。
他很着急,因为他身后这支队伍的重要,更也是因为舒州里那个人的重要。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现在舒州里的情况,他是当初看着她命悬一线的人,没有人会比他更能体会得到那毒的厉害!
“将军,再走半个时辰前头有一家客栈,今夜可在哪里歇脚?”一位探路的士兵匆匆而来,勒马朝着沈客抱拳行礼。
“半个时辰?”沈客眯了眯眼,斜阳入出岫,正是日薄西山,有些太早了!他等不了,舒州的百姓等不了,她也等不了!
“继续前行。”
“是!”
……………………
舒州被一场海潮毁得民不聊生,洛阳此时却因为暗涌的波涛压的人人自危。
张阁老离京,晋王离京,沈客离京,这三位正是处在洛阳权势之争漩涡中至关重要的三人的离京,给了不少人发力的机会,王皇后发病,太子一派借机将婚期提前以此尽快取得善郡王方面的支持,王家李家蒋家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更是将太子与晋王之间的两根线绷得紧紧的,两派分水,让舒州的问题再次喧嚣而上。
早已被排挤剔除除了皇位之争的董王,已经彻底被人遗忘,董紫枫的成长速度,让所有人咋舌,从一个不问朝政的逍遥王爷,到现在手握夺嫡之争两大诀要的钦差,随之太子在洛阳的多番动作,许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舒州,已经将那里当做了两人的第二战场。
而对于两个儿子已经明面化的争夺,皇上与往常一样的保持了沉默,就算太子一派与董紫枫一派多次大肆攻击敌对方,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不流血是不可能的,当初他一力拉拔起董王,也就是为了给太子增加危机感迫使他成长,今日他如此纵容董紫枫,用意也是一样的。
在草原猎人都会饲养老鹰,这些老鹰多是在幼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断其利爪,磨其利啄,折其羽翼,将一只傲视苍穹的老鹰变成有主之物的漫长过程被称之为熬鹰,一只猎鹰要想翱翔在九天之上,须得经受无数苦难折磨,跨不跨得过去,是翱翔九天还是摔死在悬崖之下,这就要看这只猎鹰的奋斗拼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