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右手高抬,轻轻的捋着额下稀疏的黑白参杂的山羊胡子,想到方才自己把出的脉象,与董紫枫按了按手道:
“你也不用太过焦急,这毒我看也并非是全数被牵引勃发,我看只是动了毒性,若是你能花的起钱请来刘大夫为她医治,该是能将这毒再次压回去,只是毒性终究是毒,一味压制而不排出体外,只会让她的身子日益衰弱,长久下去,怕就算是毒排出,也会掏空了她的身子留下大疾啊!”
听得前言董紫枫一颗心方定,听得后言,又是愈发忧心忡忡,毒乃世间最恶,这等道理他也明白。
“还请大夫能告知刘大夫的地址,我这就去请。”
大夫眉心一低,面露忧色:“舒州有此灾死伤无数,刘大夫终日在府衙与难民棚奔波,你可往那处寻,不过要请他出诊,这酬金可是不低!”说话之时,大夫又是大量了一眼董紫枫的装着,眼中不乏忧色。
“多谢大夫告知,这是大夫的诊金,因时间紧急我这就去请刘大夫了,不能送大夫回去了,见谅!苏大嫂,还请你帮忙照顾照顾一下!”
话音未落,心急如焚的董紫枫就走出了屋子,三步做两步的匆匆离开了院子。
苏大嫂看着董紫枫迅速消失的背影,打看了一眼大夫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心思自己丈夫所说果然不错,这位王家远亲果然是有些身家!
董紫枫一路飞奔疾跑的离开了小巷,他没有立即去往府衙,而是去往了上午他刚刚去过了的王家商行,他身上带着的银两可不够,而且若是蒋何凤一旦毒发,他必须第一让沈客知道这个消息。
王家商行的管事一见是他,立即放下了手头事务恭敬相迎,在董紫枫抵达舒州之时,他便就收到了王家主的密信,王家主吩咐他须得对眼前之人言听计从。
听得他是要银子,管事立马就让人去取来了银票与一匹快马,本还想留着董紫枫套个近乎,得了银票的董紫枫却是一阵风似的骑着马走了。
他匆匆赶到了府衙,在衙役的口中得知刘大夫正在难民棚的消息又立即赶往了难民棚。
人是他带来的,绝对要平平安安毫发不少的回去,她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风雨之中,飞奔之下的董紫枫衣衫早已被斜雨打得尽湿,襟摆之上泥点斑斑,白底黑面厚底靴更是早已包裹上了一层黄泥,俊朗的五官早在过度的焦虑之下皱成了一团,胯下骏马黑亮的鬃毛被雨水淋得歪歪斜斜的贴在脖颈间,马腹早已被焦急的董紫枫抽出了一道道红印,他不能看到她出事,今日若是她出了事,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他知道她往日生活里的一切,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明知道这一点为何又不告诉自己?就是想让自己愧疚让自己不安让自己如此狼狈么?
他心中有千百疑问,更有千万担忧。
她是唯一走进了他生命的人,她才成为他的王妃才成为他的妻子,怎能就这么死去!故事不该这么写,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她经历了那样坎坷的过去,为何还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马蹄从石砖铺就的道路上的潺潺流水上而过,四蹄一落,便是水花绽开。灰白的襟摆早已被黄泥融成了土黄色,粗糙而厚重的衣衫更是如同铅水做成的贴身衣物,他从人迹稀少的大道上而过,钻入无人烟的小路,一路飞奔在舒州城中,为了自己的希望,为了她的希望。
………………
前头,就是收容流离失所的难民之所,那一个个简陋得只可遮挡风雨的棚子,连绵成线,簇拥在城头,地虽小,却有着舒州近一半的百姓在此落脚。
头顶,就是黑压压的乌云。
如此之多的棚子,要找一个刘大夫可不是一件易事。
“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刘大夫在哪里?”
他找到正站在棚子里看着这场没完没了大雨的汉子问话,只得到了他伸手一指。
“这位大嫂,你可知道刘大夫在哪里?”
“…………”
一路的询问,他走过了大半的棚子寻找,才总算在一个密密麻麻摆放着伤者的棚子里找到了这位其貌不扬的刘大夫。
这棚子四处的数十个棚子里,都是这样的伤者,在简陋的环境下,伤者虽并非重伤,但要好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得知董紫枫的来意,又来到了他足够的诚意,刘大夫才将手头的工作交给了两个学徒,背着药箱打着伞就跟着董紫枫开始赶往了那处院子。
董紫枫与刘大夫同骑而行,起先刘大夫还打着伞,因董紫枫的速度太快,黄纸伞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吹得折了伞骨只能弃在路旁。
骏马马腹早已裂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然而董紫枫手中的马鞭还在不停的挥舞着。
上了年纪的刘大夫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还未下马,便就将隔夜饭都呕吐了出来直囔囔着要下马行走,不得已之下董紫枫只能降慢了速度。
马鞭不再挥舞,吃痛狂奔的骏马开始慢了下来,但这种慢,也只是相对方才来说,打在脸上的豆大雨滴依旧是像冰雹子一样的坚硬,从脸颊上刮过的寒风依旧是像刀刃一样的疼痛,刘大夫能蜷缩着身子藏在董紫枫之后,董紫枫却只能逆风而行。
抵达院子的时间,比之他去时的时间少了近乎一半。
下了马的刘大夫双腿依旧在打着哆嗦,若不是有十一出来帮忙将他背了进去他寸步难行,一路呕吐过来的他面色铁青,看其狼狈的模样比之董紫枫也好不多少。
先前的大夫早已经走了,十一与决明回来之后便将大夫留下来的药煎了,现在苏大嫂正在看着炉子。
十一直接将大夫背到了床榻前,决明为他搬来了椅子,刘大夫喘息了片刻,喝了两口热茶,也顾不得身上衣物湿透难受,就伸手开始为蒋何凤把脉。
一如向前的大夫一般,刘大夫的脸色十分凝重,甚至比之之前的大夫更是凝重。
“如此凶悍霸道的毒物,老夫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刘大夫啧啧的感叹着,两道眉头像是菜叶上蠕动的虫子一般的难看。
“那刘大夫可有办法压制毒性?”
董紫枫又一次展现出了他的诚意。
那一一叠厚厚的银票。
正是端着药碗进了门的苏大嫂一眼瞥见最上头一张银票的数额,面色顿时就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
这可是五百两,一张五百两,一叠……还不得上万两!
虽说她夫妇贫寒,但好歹也是与舒州第二世家苏家沾亲带故,银子没有却也是见了不少,但是这么多的银子,她却真还是第一次见。
不说她是第一次见,就是刘大夫也是第一次见,不然他也不会舍了老命随着他一路快马加鞭,可这钱,也得他有能赚的本事才是!
“老夫从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这等凶煞猛烈之毒,当初不知你请的大夫是用什么法子压制毒性的?我可这毒性在体内积聚已经有了数年的时间,若是能有当时的方子,或许还能压制!”
董紫枫剑眉上扬,鼻梁一皱,深邃双眼痛苦一揪,雨水从散乱碎发发尖低落,划过脸颊,在紧皱的鼻梁上留下了一趟水渍。
“当初为她症治的乃是一位军医,早已逝世,并未留下法子,方才那位大夫说以你在医术方面的造诣肯定是能将毒性压制的,还请刘大夫想个法子!”
他不得不凝重,当初那位军医用的可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根本不能再次施用,这个作为被舒州百姓推举为医术第一的刘大夫,是他眼下唯一的希望。
刘大夫低头撇看一眼床榻上浑然不省人事的蒋何凤,又瞄了一眼董紫枫手中的那一叠银票,紧皱的眉头一如舒州城外的山川。
想了许久,刘大夫挣扎纠结的眼神才恢复平静,他扶了扶被雨水与寒风吹得已经缭乱不堪的发髻,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说道:“这毒虽奇虽烈,但好在已经被人压制过了一次,这次高烧只是牵引引发动了毒性,我不能保证,只能说一试,我话可说在前头,我可保不准一定会有效果,若是医不好,我可不负这个责任!”
“医不好?医不好会是什么后果?”董紫枫面色一沉。
“就如现在,那毒在这姑娘体内被驯养多年,已经没有了烈性,若要发作该没有那么快!我给你写些药,你去大成街街头那间刘氏医馆里取药,越快越好,你可懂针灸?”
刘大夫匆匆迈步,拉出了桌子底下的凳子就坐在了上头,决明立刻取来了笔,用着滚热的茶水磨了墨。
针灸,董紫枫一知半解,但这里有一个高手。
大笔疾走如飞,一张信笺很快就被写满,刘大夫额头汗水随着雨水滴答而下。
带着两张信笺,十一疾步如非的走出了院子在院子外牵了马,向着大成街而去。
苏大嫂自觉的守在了门外,屋子的门窗关得密不透风,决明点亮了一盏油灯,脱下了靴子坐上了床榻,青蓝色的葛布帘子放了下来,刘大夫在药箱中拿出了一张穴位图,背对着床榻念出了第一个穴位。
“百会穴,七号针,入七分。”
青蓝葛布帘子后,蒋何凤上身外衣已经被褪去,只着亵衣下,雪白的双臂与肩头后背都透了出来,在看到她后背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的时候,决明平静笔直的眉头一蹙,拿出了银针囊里最细最长的那根针,对准了人之重要穴位可说死穴之一的百会穴刺了下去。
入皮七分,不多不少,这最是考验下针人的经验。
决明以往用针都是杀人,但这一次却是救人,她一向平静的手,微微颤抖着。
“印堂穴,六号针,入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