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点,就是指来钱的路子。江湖人俗语讲卖点,亦即卖空子的意思。张老道见杨双林是个空子,又有点闲钱,先后蒙了他几十块光洋,只给他传授前棚生意,也就是神仙口,聚拢人所用的手段,其他不教。蒙了最后一笔钱,张老道才给杨双林传了一句春,说咱们这行是挑山招。以后你遇到同行就说挑山招,对方就明白了。然后张老道不辞而别,另觅他乡去了。
杨双林就开始自己摆摊做生意,结果只能拢来人,卖不动眼药,偶尔才能开张,不久以后,张老道留给他的眼药货底也卖光了,自己又配不出来,最后又回到无业状态,过了一年杨双林在集市上转悠,又见到个卖眼药的,前棚活儿使得好,后棚下杵比张老道还灵光。
杨双林就留了心,一直等到那位卖眼药的做完生意,收拾了摊子,他尾随跟上,非要请人家吃饭不可。那卖眼药的也爽快,当即就答应了,让进了一家饭庄子,要了几样酒菜。卖眼药的自称姓韩,行里叫他韩大瘤子,动问起杨双林是做哪一行的,杨双林就说:我是挑山招的。
韩大瘤子一听,一口酒没憋住,喷到了饭桌上,酒杯摔在了地上,笑岔了气。杨双林不明所以,问起缘由来,韩大瘤子说道,山招是pigu的意思,挑山招就是卖pigu。说的杨双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才知道被张老道骗了。于是把拜张老道为师的前后事一说,笑的韩大瘤子直不起腰来。当即杨双林就要拜韩大瘤子为师,韩大瘤子说行,分文不取,但学成要给自己扛一年活。这才是收徒的正经规矩。
杨双林很快学成出师,不几年就成了挑招汉里面的大将,挑招汉才是卖眼药的江湖调侃。杨双林一直忌恨张老道,后来入行久了,觉得卖空子在江湖人看来不算毛病,生意嘛以骗钱为主的居多,但张老道告诉自己是挑山招的,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张老道在济南。
于是杨双林去了济南,找到了张老道的摊子,就在他旁边摆了个眼药摊,这在江湖中是个忌讳,有道是,相跟相,隔一丈,那意思做江湖小生意的,彼此必须隔出一定的距离,否则就坏了江湖规矩。杨双林不管那些,张老道圆了粘子拢住了人,杨双林就在一边用筷子敲碗说道:咱们买卖公道,先试了后交钱,不像那姓张的,挑山招的倒贴栏。
倒贴栏就是倒贴钱的意思。
杨双林这是摆明了和张老道对着干,人群一听这话,就不往张老道那围了,纷纷来杨双林这边看热闹。张老道生意老被搅局。日暮时分就有几个老江湖过来对杨双林说道:你这不按江湖规矩办事,还升点,这么做不对啊。
杨双林就把张老道如何骗自己说了一遍,几个江湖人说道:卖空子不算毛病,你当初是空子,怨不得人,这是规矩。
杨双林就说:我不恼他把我当点卖了,我恼他告诉我说我是挑山招的。你们听了,谁不咧瓢?
咧瓢就是笑的意思。众人一听,纷纷掩口,知道这事管不了,由着杨双林挤兑张老道,张老道后来转战河北辽宁,杨双林就一路跟着他。解放初期,张老道眼见这后生要和他耗一辈子,生意又难做,一生气进了个道观出了家。
我听完张老道的经历对张舒望说:我以前以为江湖都是打打杀杀之辈,高来高去的居多,怎么都是些小骗子?
张舒望哈哈大笑道:江湖本就是一帮小骗子建立的,没有那么多壮阔的故事。
中巴司机一路开到五柳河,到了村碑处,司机喊一声到了,张舒望过去交钱,司机说什么都没敢接,不知道我俩来路,怕惹上麻烦。
于是我们成功的打了一辆霸王中巴。
下了车顺着村碑望去,说五柳河闹妖怪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村子一看就像闹不干净东西的地方,五柳河夹在一个山坳之中,坐北朝南,村前有条小河,春旱干枯,露着河床,那河是反弓水,不是玉带绕身,这种水流财,所以远望五柳河,一片破烂萧条景象。村子后面有左右龙虎砂抄抱,看形势还不错,但龙虎砂后面的来龙是死山,怪石嶙峋,突兀峻险。是个猛恶的去处,而且村后连山起伏,断绝人烟,没有生气,这种地方容易出邪妄之事。
我和张舒望进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这个村中没有人家养狗,想来是被那尾火老狗祸害的,村人谈狗色变。
张舒望一路打听张老道的家门,经过村人指点,在山坡一块石台上找到三间石屋。说是张老道家。村人指点后我们顺便问出了张老道原名叫作张洪昌。我们沿着石阶上来,张洪昌家院门大开着,正是午饭时间,屋内还有鼎沸人声。
我上前试探性的敲敲门,门内说道:进来。
我和张舒望两人一进屋,愣在当场,堂屋之内摆了张八仙桌子,桌子正中放着一大盆鸡,几瓶酒,围桌坐着几个人,我十分熟悉,分别才几个小时,正是在车上遇到的那帮闯啃,我说他们怎么像是有高人指点过呢,原来张老道是这帮人的幕后师父。
我们一进门,屋内气氛瞬间凝固了起来,留着领袖头的闯啃大胖子说道:师父,我刚才说的就是他们,这不找上门来了。
张老道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和张舒望年龄相仿,还带着解放前的瓜皮小帽,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穿着一个老羊皮大袄,腰间用一根麻绳系着,典型的老农打扮,站起身来也没用江湖调侃,说道:两位辛苦,这是要来抄我家吗?
闯啃的那帮人早已将中巴车上被人横了的事说与张老道知道了,张老道是为首那人的师父,定然在这趟车上有分成,也是吃这一条线的,而我因为林慕蝉昏迷,想做点好事,顺顺福运,阴差阳错间竟然将张老道的人得罪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洪昌听说徒弟遇到了茬子,可能正在为其想办法,不想所论的茬子忽然进门,徒弟指着我说,就是这俩人干的。张洪昌以为我们尾随而来,要抄他家,故有此语。
张舒望也瞧出来了,场面十分尴尬,但既然进了门,礼节不能失,张舒望拱一拱手先和张老道打了个招呼:大哥别来无恙啊。
其实张舒望也不知道自己年龄大还是张老道年龄大,但是来求人办事,故此称呼其为大哥。屋内昏暗,张洪昌瞧不清楚,向前走了两步,见是张舒望,看着面熟,却认不出是谁了,只说道:哦,原来是……你老哥,这么多年没见,我这记性……
张舒望明白他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马上说道:我是张舒望,咱们在济南摆摊相识,我使风月盒卖过角先生,你我还去吃过九转大肠,贵人多忘事呀!
张洪昌一拍脑袋道:对对对。
张舒望继续说道:不知这几位是你老哥的高徒,今天在车上大水卷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多有得罪,还请海量容之。
张洪昌摆了摆手打断道:咱们老哥两个确实有些旧情分,可是得待会再叙。我有句得罪人的话抛在前头,你们坏了江湖规矩,横了我这一条吃饭的线,让我们师徒破了欺头,以后我们师徒吃什么?还请老哥你给个说法,以免耽误了咱老哥俩喝酒叙旧。
张洪昌话虽说的软,却是带着刺的,江湖人被别人破了欺头后果很严重,那意思就是栽在我们手里了,再也抬不起头来。比如,张洪昌为首的大徒弟再去吃那一条线时,那开车的司机就敢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诸如几位大哥别的车转转吧,你们这一个月作好几趟买卖,我也是顶着风险的。如果为首的大徒弟对司机说几句狠话,司机就敢回言:大哥别净扯没用的,有本事别被两个叫花子打跑啊。这句话一出,大徒弟气就倒了。
以前混迹于三教九流的流氓混混最讲欺头,这东西一倒便再也没人认你,比如某某某哪天给某某下跪认了栽,大家就都不拿某某某当回事了,这算是混栽了。远赴他乡外府找生活,本地是再也起不来的。
张洪昌年岁老迈,但一辈子江湖风雨,这个道理十分清楚,好不容易开辟出一条饭碗线路,砸在我们手里,别说是当年的泛泛之交,就是摆了盟的把兄弟,此刻也得翻了脸。
张舒望陪着小心说道:老大哥,这是场误会,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实话,这趟来,是专门有件事请老哥您出山帮忙的,至于车马费,我们略备一份人心,还望老大哥不计前嫌,解我们燃眉之急。
我知道张舒望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既然来了,这句话肯定是要说的,先看看张洪昌的反应。
张洪昌道:我这是趟铁杆庄稼,细水长流的生意,你给我断了,多少车马费也补不过来吧。
我一听,这是严辞拒绝,而且不止拒绝这么简单,估计还要我们赔偿这条线的损失,狮子大开口,说是车马费弥补不过来。我有些按捺不住了,心道,老头,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个时候,张舒望的电话响了,他是老年机,听筒声音极大,里面是韦绿的声音,急急说道:你们到哪了?林慕蝉发起了高烧,烫手!
张舒望说道:你先等会,我们已经到了。
说完挂了电话,我一听林慕蝉发烧就急了,三天时间还没到就发烧,时间一长把脑子烧坏如何是好,当即对张洪昌说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跟着我走,万事罢论,牙碰舌板,说个不字,休怪我王得鹿手黑。
张洪昌闻言竟然微微一笑,对几个徒弟说:你们先回吧,晚上再来。
几个人一看,师父要出手,自己又不能敌我,也不敢留在现场,从门边鱼贯而出。
我心头一惊,张洪昌这是怕破相,他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暗三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