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出来,林慕蝉心里较着一股劲,听闻我妈那一番言语,心间凄凉,又闻柳向晚要给我找回面子,有些心焦,只是不想表现出来而已。林慕蝉和柳向晚的关系很复杂,柳向晚明知我和林慕蝉恋爱关系,也全然不顾,对我直接表达,却从来不和林慕蝉较劲,那意思我喜欢我的,你喜欢你的,咱们两不牵扯,鹿死谁手,尚不可知。而林慕蝉总要和柳向晚较一把劲,会把那种情敌意味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与此同时,在感情以外,两人还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住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打起架来合作有方,如果没有我,两人将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有我在当中,她俩只能沦落为好朋友。
我的态度很明确,反正都已经和柳向晚讲明了,我和林慕蝉认识的早,是恋爱关系,如果没有鹊玉事件,也不可能和柳向晚熟识。柳向晚除了狐术刚刚炼成那会,迷着我给她发了一次暧昧的短信,其余时候也没什么过分举动,只是默默的示好。我心中盘算过这事,等时间长了,柳向晚兴许也就把我忘淡了,以她这种情况,放眼海内,想嫁谁就能嫁谁,何必吊死在我这。只是柳向晚生自豪门,对豪门人物反而不大感兴趣,当初与李子豪在一起,只是因为李子豪长得很帅。
五天之中,我没有踏出院门一步,翌日清晨,大家起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饭,老妈嘱咐我相亲要稳重得体,千万不能搞砸了。我心道,上下两代人之间有代沟,家中长辈完全不知道儿女们在外面的所作所为,长辈人眼中的乖乖女,有时在同龄人之中是个笑话。
我却只能点头应诺。
柳向晚出门开车,林慕蝉跟在后面,我妈忽然追了出来,对我说道:怎么你们三个人一起去?女孩子陪你去相亲算怎么回事?
柳向晚莞尔一笑,林慕蝉冷艳不语。我只得说道:她俩进城买东西,顺便捎带我去饭店。
我妈点点头,这事算是支应了过去。
上了车,我们直奔新盛饭店,那三间门脸杵在国道旁边,我小时候就是个饭店了,不过几易店主,记得当年,正值九十年代中期,那时候小城居民刚刚开始流行下饭店,新盛的前身叫作鸿雁饭店,里面有小姐,据说是客人一进包间,小姐就脱衣服,全裸陪客,红极一时,现今这种饭店没落了,转易他人,取名新盛,不死不活,靠着国道人流,勉强经营。
我们进店订好房间,只等年画娃娃到来,三番五次电话催促,日头过午,她才蹒跚来到。
包厢门里闪进两个人来,为首的却不是那女孩,是手上纹着一个青色忍字的青年人,穿一件过膝的羽绒服,里面套着条纹西装,土里土气,展腕之际,看到胳膊上烫着数个烟疤。一进门见我们三人,自先愣住了。
后面跟着一个胖女孩,双层下巴水桶腰,一米六出头的个子,足有一百五六十斤,我琢磨着若是和她打架,不用鹿骨刀的话,单凭摔跤我摔不过她,烫着极其鲜艳的紫红色头发,蓬松浑若鸟巢,伸出手来,如大馒头一般,我妈的比喻还算恰当,确实像年画里的白胖娃娃。
两人眼珠子滴流乱转打量着我们三人,自是惊愕不已,当头那男子最为明显,神色慌张,可能没大见过如此惊艳的女孩子,不知道我们是哪一路人。
我的左手边是柳向晚,不施粉黛,高云挽鬓,面若冰雪,樱唇凤眼,往那一坐,天然一段姽婳风流。望之如仙,高不可攀。
林慕蝉在我右手边,今天精心打扮,简简单单一件衬衫,她天生异质,不惧严寒,一件背带裤,清丽莫名,将那蓬松散乱的头发,束成马尾,甩在肩头,如那玫瑰开花意,玉兰展叶情,两目秋水深,鼻梁峰头远,蜂腰桃臀,说不尽的风情万种,正是潇湘云波女,广寒月宫人。
林刘二人不着一言,林慕蝉冷艳如炬,柳向晚芳仪雍容。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造假,唯独胸中一团清气做不得假,林刘二人所营造的气场,如那高山白雪,莽莽苍苍,伏延无际,又如青云在天,万里堆积。让人渺茫之间,不自觉有仰天望日之慨,耀眼夺目,不能正视。任谁撞到这个气场,无不自惭形秽。
人输一口气,比如目下拜金横行,某甲开一辆三十几万的车,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当遇到数百万豪车的某乙,顿觉气短,输了气场,再也振作不起来,此番论断虽然粗秽,却有这么一番道理。
林柳二人一言未发,让来人愣在当场,不敢说话,踌躇木讷。便是赢了气场。
柳向晚见已被镇住,芊芊玉手一抬,露出腕中翠镯,轻启莺唇,说一声:坐吧!
两人这才坐下,神色仰慕,不敢交语。
我穿着简单,脸上风霜红依然浓郁,端着茶壶说道:我叫王得鹿,咱们通过电话了,还不知名姓。
胖女孩远没了当初在电话里的傲慢,面对两个天仙似的女孩,她自觉气短,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是……谢……谢晓环。
那男子也磕磕绊绊说道:我……我是谢照国。
我往外叫了一声:上菜吧。
那男子结结巴巴的对我说:不要……不要误会,我和谢晓环在一个车间,因为都姓谢,所以就认了干兄妹。
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得到,工人多的大厂里面,这种现象很正常,有的纯是为了显示友谊程度,有的干兄妹也暧昧不清,很多打着这么个幌子,行男女苟且之事。
我手指两边说:这是我的两位朋友。这是林慕蝉,这是柳向晚。
林慕蝉此时说道:我不是他普通朋友,是女朋友,碍于一些情况,没有给家人言明,这次出来相亲,实出无奈,两位不要介意,我们置酒赔罪。
柳向晚莞尔一笑,她没想到林慕蝉甩出这么个杀手锏,她知道林慕蝉这番话不是说给谢晓环听的,而是说给她听的,柳向晚十分清楚,林慕蝉不会因为一个谢晓环,说出这么难以启齿的话来。不论容貌还是雅量,林慕蝉和柳向晚都在伯仲之间,柳向晚知道林慕蝉在男女感情上,唯一不放心的人是自己。而且林慕蝉的判断十分准确。
柳向晚并没有在意,今天她是给我找面子来了,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天绒纺织厂?
两人频频点头。
柳向晚拿起电话来,拨通号码,打到了自己生活秘书哪里去,原来柳向晚他爸给她配有生活秘书,专门解决生活上的问题,比如高了兴,换辆车什么的。林慕蝉温婉说道:请把天绒纺织厂的负责人给我找来陪客,我在厂驻地新盛饭店吃饭。
我自此方知,柳家产业遍布全国,敢情天绒纺织厂是家族集团下属企业,柳向晚开车来时,就注意到了。
谢晓环和谢照国一时慌了,不知柳向晚时何方神圣,本就惊作天人,这一下更为敬畏,纷纷说道:要不咱们就别吃饭了吧,我们先回。
柳向晚道:不妨不妨,吃顿饭而已,不要紧张,坐下坐下。
两人不敢违抗,如坐针毡。
柳向晚电话十分好使,不一会呼啦啦来了四个人,分别是厂一把手,分管生产的二把手,分管财务的三把手,分管人事的四把手,全部到齐,一进门抱了两箱法国红酒,一把手红光满面,两眼冒光,陪着小心问道:哪位是柳董?
眼睛不停的在林柳二人身上晃动,分不清谁是大小姐。
谢晓环和谢照国赶紧站起来,束手站立,久久不敢落座。
柳向晚点头向厂一把手示意,说道:坐吧,今天和朋友吃饭,知道厂子在左近,大家认识一下。
厂一把手顿觉三生有幸,想来他在柳氏集团之中,撑破大天也就接触到柳向晚生活秘书那个级别。得遇大小姐莅临指导工作,诚惶诚恐。说道:柳董,咱们换个地方吃吧,这个地方太寒颤,别说是您来,就是我们内部招待,也不能在这里。可不是咱厂不尚节约,实在是说不过去。
柳向晚一指谢晓环道:我朋友喜欢这里,没办法,就在这吃吧,一顿饭而已嘛!
吓得谢晓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敢说话。
四个厂领导并不认识二人,先是客气了一会,排让座位,得知是自己厂的员工,方才罢手。
我们三人一动未动,席间众人频频举杯,林柳二人只是虚应了几下,只顾着和我聊天,我们三人酒酣耳热之际,聊些瓜州趣事,鲁大旧闻,只是不敢破相而已,其余人等见我们仨亲昵无间,不敢插言。
谢晓环和谢照国战战兢兢,自始至终,少言寡语,不敢举杯。柳向晚算是把我面子挣到家了。
席终而散,厂领导给柳向晚带了满满一车土特产,恭维道:知道柳董不稀罕东西,可我们得表份人心,带回去权当看个新鲜吧。说罢七手八脚搬到柳向晚后备箱里。
柳向晚并不阻拦。她今天出来就是为了拔份的。
厂领导和二谢目送我们的车远去,久久未动。事后把个谢晓环吓得不轻,直发短信给我赔不是,我只字未回。
路上柳向晚对我说:你就等着新的传言吧,这回该能装的出去了,我估计。
我笑笑未答。
到晚上回家,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林慕蝉不会打扑克,在一旁摆弄手机,忽然之间,蹭的站起身来,叫道:王得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算是瞎了眼!
说罢扬手将手机扔在了我脸上,我一看竟然是我的手机,打开的页面正是已发送的短信,短信内容是: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接收短信的号码正是柳向晚。
我一看心道坏了。在去薛各庄会雪玲珑的前一天晚上,柳向晚给我发短信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我当时头有些晕,那是因为柳向晚刚刚学会了狐术,用在我身上做个试验,我被其狐术所迷,给她回复了一条短信: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后来我和柳向晚悄悄沟通过,柳向晚也承认了,给我发的那些话是真心话,但用狐术迷我,确实是想做个试验,收到了‘我希望和你在一起的短信之后’,她才确认自己炼成。
结果今天林慕蝉翻看我的手机,暴露无遗。
我刚要说话,林慕蝉一跺脚,推开房门,谁都没来得及拦她,她不顾破相之危,在我家院子中,扑拉一下弹开翅膀,撕破衬衫,趁着夜色茫茫,展翅腾空而去,幸亏我父母在另一屋内看电视,没有觉察。
我出门追时,望天长叹,林慕蝉踪影全无。我知道,这次她真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