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凡觉得自己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小小的研究所表面平和，私下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站在雪亮的日光灯下，环视周围，感觉陌生。
    郑蔚蓝笑吟吟地在座位上，和对面陌生的办公室主任聊天，她手边堆叠起来的论文足有一尺高。是个漂亮的女人，比尤琪更夺目的存在，一来就吸引了几乎全部人的目光。可没谁知道她私下勾连姚夏，给刘子昂下拦路石，挑拨周臾和严林，又迫不及待地在尤琪和严林之间穿线，顺手还坑了一把方晓玥。
    刚他找她问为什么要对尤琪做那些事，她居然很无所谓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严林跟我讲了。他喜欢尤琪挺正常的嘛，毕竟尤琪是个可爱姑娘。主要是我没想到他太着急了，追女朋友得慢慢来，但又不能太慢，对伐？”
    说完，她还冲他，“比如你，慢了一程，只能做媒人了。”
    于一凡窝火，去不知从哪里反驳。
    而周臾，则端坐自己的办公室内，将资料文档该收的收该锁的锁，做年前的安全准备；他额角贴了一块纱布，面目沉静，依然端着有点清高的架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错误。
    他走到周臾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尔后进去。
    周臾见是他来，道，“谭老师准了我的年假，所以得提前走了。资料我全锁起来了，门的密码和钥匙等下交接给你，有问题电话联系。”
    “回杭城？”于一凡问。
    他点头，“很久没见过父母了。”
    “尤琪呢？”
    周臾没回答，手上的动作快起来，“能别提她了吗？”
    “周臾，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咱们一起做那幻境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说你过年要带尤琪回杭城，把她介绍给你爸妈。你说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她——”
    周臾将钥匙拍在桌面上，拎起手包，“我先走了，再见。”
    于一凡拦住他，“你别逃避，回答啊。旁观者清，尤琪是被你忽悠过去了，可我没有。严林追尤琪，就那么巧被你碰上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又冲出去帮忙了？啊，你说你是看不惯严林，才不是帮忙，骗鬼！怕不是等人家门口多久才撞上的？”
    周臾抬眼看他，手指别开于一凡的手，“我并不知道严林喜欢她，只是分手不顺利，再加上——”
    “别找理由了。”于一凡打开他的手，“你心虚！”
    周臾整了整大衣领，“一凡，既然严林开始了，你也得抓紧，不然又会被人抢先了。你不会想一辈子打光棍的吧？”
    于一凡皱眉，这TM是什么意思？
    “尤琪挺天真的，你也是，很相配。”他拉开门出去，“我走了，再见。”
    不，应该是再也不见。
    于一凡大怒，追出去骂道，“周臾，你TM做个人吧！”
    然而周臾没有回头，背着手冲他摆了摆，大不走出研究所，说不出的潇洒落拓。
    于一凡气得想砸东西，那王八蛋居然怀疑他和尤琪？
    一片明月，全照沟渠去了。
    他眼睛落在钥匙串上，看看被锁好的文件柜和保险箱，摸出了手机来。
    尤琪那天将自己仅存的第二三封信的图片发了出来，特别圈出了第三封信最末尾的数字。当时他一眼看出那数字就是被自己找到的运算结果，也是周臾的最新成果。按照谭渊的说法，一旦形成论文发表出去，他们海城大和研究所立刻扬名。也是基于此，谭渊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周臾放手。
    可他就觉得有些怪异，一个打定主意分手的男人，会在情书里分享最得意的成果。不，周臾并不得意，他在知道自己删掉的文件被于一凡翻出来交给谭渊后，第一句话是‘大意了’。也就是说，他根本不乐意成果被公开，被发表。
    图片的右上角有个小小的时间字符，于一凡感觉有点碍眼，抓起钥匙往外走。走了两步返回去，想了想转去实验室。他得再去确认一下，信的时间和机器上运转时间之间的差异。
    调出文件，仔细核对后，信是在十二月初收到的，设备上的运算时间则全是在此之后。
    他列印了一份表格出来，捏在手里，准备找周臾好好谈谈。
    然而，周臾这一去，就是小半月没消息。
    尤琪收到于一凡的邮件，上面扫描了一份时间表，大概是某种设备跑程序的记录。时间栏那一列全部被记号笔标注起来，他在旁边书写了，“跑数据时间全在收到第三封信之后，也就是说，先有结果才倒推了过程。”
    “也许这是他在以前就搞出来的。”她提出可能新。
    “不可能。”于一凡断然否决了，“你不知道咱们买的这新设备，全国独一份。”
    “美国呢？”
    “总之，周臾以前那学校是没这东西的。你信我，我到处找朋友问过了——”
    她不免动摇，第三封信最后一句话在脑中反复出现。
    “我知道你在看，我脑子里有你经历过的一切。为了证明这不是妄想，我告诉你一个原本该在几年后出现的数值。用它去试试，你不会失望的。”
    仿佛果然是十年后的周臾，以断然的语气给予了某些结果。
    尤琪死活想不通，恰好于一凡又发了短信来，“怎么说呢，我觉得第三封信最后那句话是对的。这是几年后才会有的成果，被提前公布而已，只是为了验证某些结果的实验。”
    “尤琪，信是真的。”于一凡再次确认，“你别对他失望，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这世上谁都有原因，但绝对不会干这种沙雕事情。”刘子昂再三叮嘱尤琪，“别TM谁来说几句你就动摇了，家里的事情搞定了？王阿姨还不知道这事吧？她要知道了，得把天都掀了吧？”
    尤琪道，“子昂哥，我知道。你现在操心晓玥就好了，郑蔚蓝很不好打发的。我心里有数——”
    “有数？我和晓玥都很不放心你。”
    她叹一口气，道，“子昂哥，我真喜欢过他，所以没办法做到抽刀断水。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得更清楚一点，好吗？”
    刘子昂换了个话题，“那行，你把精神养好了，年后我带几个小帅哥给你看。”
    尤琪哭笑不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何苦再牵连别人？
    他则道，“总之，不管周臾有没有苦衷，他就一坑，咱们离远点。那个严林，干这事也挺龌蹉的，所以不予考虑。好男人多得很，别尽着海城大挑，得走出来——”
    尤琪满口答应，借口要开年前最后一个总结会，敷衍着挂了电话。
    办公室人空了大半，抢到回家车票的人攒了年假，一气儿消失。领导和部分优秀员工，本地员工驻守，直到团拜会结束。
    吴硕很不客气地给郑启明和尤琪争取到了优秀员工的名额，上台领奖，她拿到一台金色的苹果手机。欧阳锦很羡慕，想用自己得的IPAD换。
    尤琪晓得她是苹果发烧友，直接将手机送她了。欧阳锦也不客气，说给她带年货来，顺便明年包她俩月的午餐。
    会后是聚餐，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
    吴硕交待她别沾酒，留在最后挨个将部门里那些晕乎得不行的男女挨个送上出租车。
    “老大，我送你回去？”尤琪拉开网约车车门，对满面通红的吴硕道。
    吴硕摇头，“不用，你自己回去，现在太晚了。”
    “能行吗？”她很怀疑。
    他歪歪扭扭上了车，头从车窗探出来，笑嘻嘻道，“小丫头，教你个乖。”
    她懵懂地看着他。
    “对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无语，都这时候了，还拼着心气呢。
    他见她不以为意的表情，伸手捏捏她脸，“过年了，外面乱，你现在也没男朋友了，赶紧回去吧。明年呀，开开心心去法国，大巴的欧罗巴帅哥，可不要辜负好日子。”
    “老大，多谢。”
    送走了全部酒鬼，尤琪终于能歇一口气了，也赶上了地铁末班车。
    旅客们拖着行李，归巢的鸟一般。
    车厢摇摆着穿越隧道两边的广告区，光影闪耀，穿越时光一般。
    尤琪盯着连片的广告发呆，脑子里却浪涛一般翻涌。地铁在前行，隧道永固，如何做出动态广告的效果呢？这是漫播的效果？还是纯粹光学？如果是光学的话，广告从业人员比周臾还要聪明。不，应该还是比不上。
    他大多数时候很淡定，面对她却十分害羞。
    两人亲密的时候不多，可他的生疏也骗不了人。
    地铁到站，车门开，涌出一群人后，车厢几乎空了。
    尤琪被惊醒，敲了敲脑袋，怎么又想起周臾来了？这习惯太不好，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
    她摸出手机，翻看图片和图集转移注意力，却不小心翻到了圣诞节的录像。
    光幕被拉开，周臾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暗室里全部的光线集中在他身上。他抱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亲口做下了承诺。
    每年的这一天都会陪你过。
    尤琪紧绷了多日，不让老尤担心，不让王教授看出端倪，不让刘子昂和方晓玥担心，强作欢颜，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可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城市里，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失声痛哭起来。
    周臾，你怎可如此欺骗我？
    十年后的你，明明说过我是你一生中最爱的人。
    难道说誓言不可靠，连时间都会辜负人吗？
    她忍不住摸出手机，拨出倒背如流的号，直到一片盲音也没人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