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楼的中央空调关闭，冷色调的日光灯将诺大的办公室照得更冷。
    又冷，又饿，尤琪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这个时候，如果能来点热热的，甜甜的，能将胃哄得饱饱的东西就好了。
    她吞了吞口水，起身去卫生间放水，顺便又泡了三杯奶茶。
    吴硕客客气气说谢谢，郑启明则很不见外地嫌弃，甜腻腻的东西只有你们女孩子才喜欢。
    尤琪活跃道，“甜食会让人感觉幸福，在特别苦逼的时候如果有一杯热可可再加上奶油蛋糕，别说通宵加班，就连轴转三十六个小时我也不会趴下。”
    “这么拼命呢？”郑启明有点想不通，这姑娘简历上写得很清楚，海城大中文系毕业高材生，父母都是海城大的教授，家庭环境算很不错了。一般而言，这样的小姑娘要么体制内工作，要么留校，要么在亲戚朋友的照顾下过日子，轻松自在。
    “没办法，喜欢呀。”她说得有点小得意，心痒痒的，忍不住把自己存在邮箱里参加比赛的作品调出来，“给你看我的设计稿，今年参加比赛去了。”
    郑启明先以为是小姑娘显摆，梭了一眼，一眼后挪不开，正经瞧起来。
    “不错吧？”
    他侧头，小丫头粉白面皮，眼珠子被冷光照得透亮，整个人充满光彩。
    “要是能得奖的话，就好了。”
    郑启明忍不住道，“咱们吴老大，得过这奖项的金奖，不过是十多年前的。”
    尤琪表情立刻变了，崇拜和羡慕几乎冲出来变成星星眼。
    “呀呀呀，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都这样？一听吴老大的战绩就发疯，一见他耍帅就花痴。我说，他可不是——”想了想，“不是纯粹的单身汉。”
    “你太低级了，人家是理想上的崇拜。再说了，我有男朋友，可帅了。”
    郑启明被她语气逗笑，乐呵呵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
    懂？懂个屁呀！
    尤琪不和他废话了，坐自己位置上喝奶茶去。然而这玩意喝多了有点腻，口舌十分不舒服，正不自在的时候，周臾电话来了。
    “几楼呢？”
    她惊喜道，“你来了？”
    “嗯，阿姨要给你带衣服过来。”
    带衣服？这是王教授干得出来的事情，但她绝不会麻烦周臾。所以，必然是他主动跑去联系的。不知为啥，她心里有点暖烘烘的，急不可待，又有点害羞怕被郑启明看出来，只好道，“二十层，设计部。”
    挂了电话，对上郑启明的眼睛，她磕巴了一下，“我男朋友给送衣服来。”
    “是吗？这么体贴？还是个大帅哥？那必须得认识认识呀。”郑启明撩了下头发，“咱看看到底有多帅，比得上吴老大不。”
    尤琪干笑两声，立刻又自信满满道，“那绝对是，天上有地上无。”
    “美得你——”郑启明皮了两句，见她一副坐不住的样子，道，“去电梯门口等着啊，一副女大不能留的表情。”
    “谢领导成全。”她拱拱手，一溜烟走了。
    吴硕出办公室活动身体，支支下巴，“尤琪人呢？”
    “男朋友来送东西。”郑启明不太在意道。
    “送东西？”吴硕皱了皱眉头，“有必要吗？”
    “你是单身汉当然没必要了，人家小俩口，情趣嘛。”
    一会儿不是纯粹的单身汉，一会儿又是单身汉，显然吴硕的感情现状复杂。
    “办公室可不是给人谈恋爱的地方。”
    郑启明抬头，见他很不满意的表情，道，“老大，你可做个人吧。人小姑娘留下来加班，虽然有喝的，但没吃的，空调也开不了。男朋友来送个东西你还嫌？嘿，我说你拿了那个金奖，她好像崇拜得不得了。”
    吴硕没吭声，摸出烟盒来，丢了一根烟给他。
    “她也参加那比赛了，给我显摆了作品。”
    吴硕点燃烟，深吸一口气，“如何？”
    “我觉得很不错，有点惊艳。”郑启明点头，“我那么大的时候，搞不出来，算是很有天分了。还是个外行，值得培养培养。”
    “这么快就把你收服了？”
    “主要是勤快，再有，我觉得你好像也挺满意不是？”
    吴硕笑一下，略嫌弃道，“太爱笑了点。”
    笑起来太甜，招人腻。
    “哈，你要不喜欢，怎么知道人家爱笑？”
    吴硕不说话，给郑启明也点了烟。
    片刻便听见尤琪嘻嘻的笑声，男人温软说话，之后便是小姑娘拎了俩大口袋跑进来。
    “老大，有东西吃了。快来——”
    郑启明哈了一下，“看看，还是个懂事了，买了吃的来慰问。”
    尤琪满脸幸福，“有猪脚汤，要不要？还有烤羊肉串，蛋炒饭——”
    “当然要啦！”他起身，将烟掐在烟灰缸里，架着吴硕往就餐区走。
    说话间，便见一极高瘦的男人拎着另俩袋子进来，眉目如画，神情有些冷淡，但眼睛只盯着尤琪看。
    郑启明倒抽一口凉气，看看周臾，再看看吴硕，道，“我去，还真是个大帅哥啊。老大，你可输了。”
    吴硕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拨开他的手，将烟头按在他烟灰缸里，走过去帮忙铺报纸和食品盒。
    尤琪打开热热的汤盒，“周臾，快过来，给你介绍我家领导。”
    小姑娘声音软软嫩嫩。
    “周臾，这是吴老大，咱们设计总监。超厉害的，得了那个金奖——”
    语气略有些夸张，但眼睛里火光灼灼，很骄傲的样子，也不知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吴硕扫了她一眼，又不是她的金奖，骄傲什么呢？不过，自己人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顺手理了理衣襟，客气地自谦了一下。
    “你好。”周臾放下袋子，冲吴硕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这个是郑启明，管我的项目经理。”尤琪转头冲郑启明眨了下眼睛，有点小得意地将手搭在周臾肩膀上，口型无声道，“是不是很帅？”
    郑启明回了个眨眼，立刻伸手，“你好你好，果然是个大帅哥呀。尤琪在我面前显摆了老半天，没想到你连咱们宵夜都想到了。太感谢了，太感动了——”
    “不必客气，是尤琪麻烦你们多照应了——”周臾也客气。
    尤琪略害羞，赶紧坐下来分碗筷，“趁热，咱们赶紧吃。”
    周臾将衣服袋子打开，掏出围巾、热水袋和羽绒服给她，“别忙着吃，先把衣服穿上。”
    尤琪现在眼睛里只有吃的喝的，哪里还有冷热？她没舍得放开筷子，便伸着左手让周臾将大外套给她套上，完事了后换右手。两人配合默契，虽然没有很过分的亲热动作，但其亲昵程度超越平常。
    “我说——”郑启明见吴硕一直没开口说话，“别在这儿虐狗呀。”
    尤琪这才放下筷子，将拉链拉上，乐呵呵道，“快吃，吃完了咱们继续加班，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干劲。”
    周臾见三人安顿好了，再见吴硕面色冷淡的样子，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有点舍不得，她眼巴巴看了，但没开口挽留。
    周臾摆摆手，“明天见。”
    尤琪一直盯着他消失在电梯厅，这才收回视线，认真开吃。
    吴硕拉了一套食盒，“周臾？他从事哪一行？”
    “老师。”尤琪口齿模糊，大学教授，应该算是老师吧？
    “这么年轻，刚毕业的？哪个学校的？教哪门课？”
    郑启明瞥一眼自家老大，埋头苦吃，但耳朵竖得高高的。
    “嗯，刚毕业。”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海城大的，教物理。”
    有片刻寂静，吴硕开盖子的手顿了一下，郑启明也抬头。
    “成教？”郑启明试探着问。
    尤琪摇头，“全日制本科，还有带研究生——”
    郑启明的脸啪唧掉地上了。
    吴硕拿了勺子，开始喝汤，目光有点深沉起来。
    “呵呵，读了这么多年书，长得真年轻呀。”郑启明给自己挽尊，“太不显老了。”
    尤琪叹口气，有点丧气地看着他，“本来就不老，才二十五。”
    郑启明彻底服气，说不出话来了。
    “海城大新近老师，能带研究生的，起码得海龟博了，而且要求很高。”
    不仅仅是带研究生，人家在帮大拿打理研究所好吧。可越说越觉得人比人该死，尤琪便又叹一口气，“是啊，一个物理博，一个数学硕，千人计划回来的。”
    这回，连吴硕都说不出话来了，眼睛暗了暗。
    他有点心塞地看了尤琪一眼，那么出色的男朋友，却捧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金奖，过分讨好就是虚伪。
    “男朋友这么优秀，你可以选择轻松些的行业。”吴硕开口。
    郑启明两眼微微瞪圆，这不是又要发病了吧？
    “他好不好，跟我干什么工作有啥关系？”尤琪有点纳闷了。
    “他条件好，你们结婚后，你可以不工作。”吴硕喝了半碗汤，放下碗后拿了一根羊肉串。他咬一口，看着她道，“好好把握，别错过了，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
    尤琪诧异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仿佛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混账话。
    郑启明暗暗叫苦，忙道，“快吃，快吃，这猪脚汤太棒了。”
    关于结婚，关于条件好，关于全职，以至于追求理想还是金钱，这可是吴硕的一块心病。每每提起都不会开心，甚至会阴郁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切身之痛，被半前不前的女友伤得狠了些。
    吴硕微微眯起眼睛。“你们女人，不就是爱能征服世界的男人吗？你只要征服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工作就没意义了。”
    郑启明更尴尬了，嘴角抽了抽。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要搞迁怒？
    尤琪想了好一会儿，对结婚两个字有些敏感，意识到周遭过于安静后，道，“他条件这么好，我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呀。为什么要全职？”
    吴硕顿了一下，丢下羊肉签子，扯了张纸巾擦手，“靠男人？靠男人来追求自己喜欢的工作？倒头也不过如此。”
    尤琪并不迟钝，考虑要不要生气。吴硕却没给她机会，将纸巾丢在垃圾桶里，转身回办公室了。她眼睁睁看着他背影，半晌道，“郑哥，老大是不是看不惯我？”
    郑启明叫苦，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可以这样不注意内部团结？他只好含糊道，“哪有？没有的事——”
    “还有，我什么时候靠男人了？”尤琪十分冤枉，纳闷极了。
    她这体质，怎么天生招领导不喜欢？要不是看在工作机会来的不容易的份上，她绝壁要发燃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