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季自海外行营回到京城,引来八方侧目。
天下皆知的权臣。
升官速度堪比窜天猴,咻的一下,升官,再升官。
他是最年轻的一品大员,也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全才。
陛下会如何安排他?
他真的会成为下一任中书令吗?
皇帝刘诏并没有急着给杨季安排差事,而是每天召他到皇宫谈话。
俨然是将杨季当成了顾问。
一个月过去,朝臣心烦气躁。
杨季处之泰然。
皇帝刘诏高深莫测。
天天把杨季招进宫里当顾问谈话,这是何等的信任。
众臣都对陆大人报以同情。
中书令陆大人偷偷翻了个白眼。
就连任丘都被惊动,百忙中抽出半天时间跑到陆大人跟前,表达关心。
“你是打算致仕养老吗?算算年纪,你也到了该致仕的时候。”
任丘一开口,让原本感动的陆大人瞬间冷了脸。
他哼了一声,“老夫不老!”
“你都自称老夫,还敢说不老。六十多了,老头!”
“去去去,滚一边去。”
任丘这张嘴,能把人气死。
任丘才不会离开,他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要重用杨季,而且不愿意浪费时间,让杨季去部堂历练。就像越级提拔陈壮实一样,很显然陛下也想越级提拔杨季。
你得识趣啊,老陆!杨季才是陛下和娘娘的心腹谋臣,是山河书院培养出来的嫡系。你呢,只是先帝留下来的重臣,为了稳定朝堂不得不用你。如今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你要主动一点,不要让陛下点你的名,最后一点情分给浪没了。”
陆大人白了任丘一眼,“老夫就如此不堪重用?”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退位让贤,下面的人怎么爬上来?主动请辞吧。”任丘倒是干脆。
陆大人蹙眉,“你怎么确定陛下想让杨季出任中书令?也可以是侍中,或是部堂尚书……”
“一定是中书令!”任丘掷地有声地说道,“相信我,我的判断不会错。你就不要抱有幻想。我知道你还年轻,还能再干二十年。可你别忘了,杨季才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系,和齐王的关系也很好。陛下要用杨季,要给齐王打基础,你怎么就不识趣。”
陆大人不肯示弱,“要给齐王打基础,就不应该提拔杨季为中书令。这个机会,应该留给齐王。”
任丘翻了个白眼,“齐王也有自己的嫡系班子,有从京大营挑选的人,有从山河书院,国子监挑选的人。总而言之,陛下一定会重用杨季。老陆,不要被权势迷花了眼。你做了这么多年中书令,是时候退下来,颐养天年。”
“老夫是退无可退啊!退下来,老夫就没了去处,只能回家养老。”
陆大人一脸唏嘘。
他怕失去权势的日子吗?
当然怕!
他怕没有事情做的日子吗?
更怕!
他怕寂寞,怕没人使唤,怕失去运转的整个天下的权柄。
上,不容易!
下,更不容易!
更何况他身体还不错的情况下,他觉着自己再干十年,还是干得动。
可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陛下不想用他。陛下要启用更年轻的杨季,开创新的局面。
一时间,他内心很惶恐,很难平静下来。
失去了现有的一切,他还剩下什么?
他不再是人人尊重惧怕的杨大人,而是糟老头子。
真的不想回到没事做的日子。
任丘对他说道:“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到我的书院教书。”
陆大人一脸嫌弃,“你那个什么理工学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科举,简直乱弹琴。还有那个医学院,已经有传闻,说你们乱搞瞎搞,你得小心一点,当心被人逮到把柄。”
任丘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他轻咳一声,“要不你去山河书院教书,和三元公周世安作伴,挺好玩的。”
“老夫再想想。”
“想什么想啊!已经一个月,我估摸着陛下的耐心快用完了,你要是再不行动,陛下就会逼着你辞官。届时,你们君臣二人的情分,可就荡然无存。没了情分,陛下也不会照顾你的儿孙。”
陆大人被任丘说得烦躁不安,“你确定陛下是在等我主动请辞,而不是别人。”
“果然是当局者迷!老陆,你是被蒙蔽了双眼啊!这么浅显的事情,往日你一眼就能看透。轮到你自己,你怎么就看不透了?你总说人不能抱着侥幸心,然而现在的你就是指望着侥幸。”
任丘说话毒舌,却都是实话。
陆大人受了伤害,“我也行的,我也可以配合陛下开疆拓土的计划。这些年,我们君臣二人一直配合得很好,还可以继续配合下去。为什么就非得让我辞官。”
哎!
又钻了牛角尖。
任丘拍拍他的肩膀,“老陆,你年龄到了,是时候退下来给年轻人机会。你是可以配合陛下的计划,但是你已经没办法长时间熬夜,不能长时间留在签押房处理奏章。你自己想想,你的工作,很多时候是不是都是让下面的人在做。
下面的人经验不足,出错难免。光是今年内,中书省出了多少次差错,你算过吗?不是陛下无情,而是你已经不适合留在这个位置上。到书院来吧,环境清幽,天天和年轻人混在一起,你也会变得年轻。你看三元公和周世安,越活越年轻。那两个老东西,怕是能活到八十岁。你争取争取,超过他们,活到九十岁。”
陆大人被逗笑了。
紧接着脸色一垮,“你真的认为老夫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中书省?”
任丘斟酌着说道,“换个守成之君,事情少,别说六十,就算是八十岁,也可以留在中书省发光发热。可咱们陛下,是个狂人,年年都不消停。数一数这些年的大事情,打仗,开疆拓土,海外计划,土地律法,西北,草原……一桩桩一件件,比开国皇帝还要忙,野心比开国皇帝都大。
这些年多少人倒了下去,多少人被皇帝气得差点猝死?陛下在位一天,中书令的位置,就得留给年轻力壮的人来担任。
杨季是合适的人,他有强健的身体,有充沛的体力,有灵活的头脑,有圆滑的手段,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配合皇帝的一些列计划。
他去过西凉,到过海外,打过北荣西凉海外蛮夷,当过江南大都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天下。你说他不当中书令,谁比他更有资格出任中书令一职?”
陆大人抽离感情,客观地想了想,“你说的对,其实他比老夫更适合担任中书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天下,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他都去过,打过,认真经营过。难怪陛下会将选择在这个时候将他调回京城。”
“你想通了?”任丘高兴起来。
陆大人苦笑道:“哎!终究还是舍不得!难怪有人会说,做官不仅要做到老,给子孙铺路。最好能死在任上,心头舒坦。到死都是官,这辈子也值得了。致仕养老,说起来好听,实则心头苦闷无比。好在,如今多了选择,可以去书院教书。”
任丘哈哈一笑,“老陆,你的想法太狭隘。我告诉你,教书才好玩,比做官都好玩。山河书院,犹如京城的世外桃源,自得其乐,哪个衙门都管不着,爽快得很。等你到了书院,你才会知道其中的乐趣。”
陆大人盯着任丘,看得很认真。
任丘挑眉,“看我做什么?”
陆大人很遗憾地说道:“其实当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有栽培你的意思,奈何你无心仕途。但凡你肯上进,中书令的位置一定是你的,杨季都得排在你的后面,还要再历练几年才有机会。”
任丘哈哈一笑,“谢你看得起我。做官没意思,我不和杨季争,也没他那股拼劲。他比我强,我甘拜下风。”
陆大人连连摇头,“论机会,你比他多。论才学,你比他强。论关系人脉,你同样比他强。差的就是那股拼劲。他敢拼,也有本事拼。从西北到江南,再到海外,没有一股拼劲,是没办法一路走下来。
老夫虽不了解具体的过程,却也知道西北苦,海外更苦。他能吃得下这份苦,还能干出一番成绩,这一点他的确比你强。你输给他不冤。”
“我从来没想过和杨季比,你可别把我和他牵扯在一起。”
任丘不买账。
他可不想和杨季结怨。
这样一个猛人,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偶尔佩服。
和杨季打交道?
想都不要想。
两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还是远观为好。以免破坏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陆大人拿任丘没办法。
只能说人各有志。
陆大人纵然不甘,纵然不愿,纵然不舍,他还是主动上表请辞。
皇帝刘诏照着规矩,驳回了他的请辞。
陆大人继续上表请辞。
君臣二人上演了一出三辞官三挽留的固定大戏。
到了最后一次,皇帝刘诏一脸痛心,点头同意陆大人辞官。
“朕失肱骨!”
结果第二天,就开始高高兴兴提名杨季担任中书令。
陆大人想吐血!
陛下,演戏的时候好歹演得真诚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