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望着眼前被放大后的俊脸,几乎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动。他的手,托住她的下巴,修长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细瓷般光滑的肌肤,而他的唇……紧紧贴着她的,轻轻动了一动,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袭击了她的全身,令她僵在那里,许久都没做出反应,直到苦涩的药汁被灌进她的口腔,她忘记吞咽。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渐渐浓郁的暧昧气息。
漫夭捂着胸口,满脸涨红,极其懊恼地瞪着一旁的罪魁祸首,意外发现宗政无忧白净的面庞竟透着微微的红晕,她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无踪。
宗政无忧望着她,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笨了?”
漫夭气结,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药碗,将那苦胆般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问道:“你,是不是……被上身了?”不然,她想不出他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宗政无忧奇怪地问:“何意?”
漫夭道:“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为什么突然转性,一再轻薄我?”
宗政无忧笑起来,目光灼灼望她,缓缓说道:“本王记得,那天是你先投怀送抱,碰了本王。”
漫夭想说那是个意外,宗政无忧已接过她手中的瓷碗放到一旁,随后,转身向她,倾身而下,漫夭就被他圈在了中央。宗政无忧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探测、猜疑,又像是期待和渴盼……他定定的望着她,一转不转,仿佛要望进她的心底和灵魂。
“你问本王是否被人上了身?那你呢?你是被人上了身,还是……你上了别人的身?”宗政无忧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个表情。
漫夭心头一震,那一瞬几乎忘记了呼吸。他开始试探了?
“今天天气真好。”她突然偏过头去,望向窗外,毫无预兆的岔开话题。
宗政无忧眯起凤眸,浓眉几不可见地一皱,没接她的话,也没继续上一个话题。他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直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屋子变得敞亮。
他站在窗前,背对漫夭,负手而立。漫夭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中带着些冰冷,有一丝寂寥的味道。
他开口,声音恢复如常:“为何让人来找本王?你凭什么肯定本王会去救你?”
漫夭回道:“我不确定殿下是否会来,我只知道,能带我离开牢狱的,只有殿下你一人。”
“为什么?”宗政无忧依旧没有回头。
窗外花团锦簇,枝繁叶茂,碧水映着蓝天。漫夭披了外衣下地,慢慢走到他身旁,看着他完美的侧脸,轻轻笑道:“因为你知道我不是凶手,也因为,你对象棋……情有独钟。”
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更何况,她身上,有他想知道的秘密。
宗政无忧侧眸,眼光深沉,语气不明道:“女人太笨,让人生厌,而太聪明,则让人生畏。你,可以适当的……再笨一点。”
漫夭笑,嘴上不语,心中却道: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聪明的人尚且应付艰难,笨了,怕只有被鱼肉的份。偏偏她不想被人鱼肉。所以,看着宗政无忧的眼睛,越是猜不透,她便越是提醒着自己要保持清醒和距离,要谨慎,不能轻信任何人。
空气中,一派寂静。
他们相互注视着,两双漆黑的瞳眸,一双看似明澈,实则慧光流转;一双映着阳光的暖意,却仍旧冰如寒潭。漫夭想要透过宗政无忧的眼,望进他心底。宗政无忧却要透过她的身体,望穿她的灵魂。
皆是无声。
风,不知从哪里卷来一片树叶,漂浮在他们对望的视线之间。漫夭抬手,碧绿的叶片落在她洁白如玉的掌心,她低眸轻轻一笑,恍然间,宗政无忧有股冲动,想将那片叶子连同那只手一起握住。他下意识地转开头,视线飘移出窗外,无法锁定一处。
他说:“你是本王见过的最谨慎的女子。”
漫夭却说:“我谨慎,是因为殿下你不曾坦然相待。”当然,她也没期待过他这样的人能对她坦然相待。
宗政无忧回眸,有些诧异。漫夭又道:“曾经有人说我像一面镜子,镜中如何,我便如何。”
“镜子?”宗政无忧重复,笑道:“这么说,倒成了本王的不是?”
“不敢。我只是想多活几年罢了。”漫夭坦然迎接他的目光,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这些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宗政无忧又定定看了她许久,眸光变幻,深沉不定。最后,他突然牵了她的手,神色自然地对她说:“你身子初愈,多休息。”
漫夭直觉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掌那么有力,目光如此温柔,她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回床边,被他扶着躺到床上,仍不能适应他突如其来的转变。
“怎么,还不习惯?”宗政无忧依然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疑惑沉思的表情,笑着问。
漫夭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不是不习惯,而是根本就无所适从。他的温柔,来得太奇怪!
“殿下……”她还在措辞,已被他霸道地拿指尖按住双唇。他说:“以后无人时,你,可以叫本王的名字。”
他说得认真,无可辩驳的语气,然后,又放柔了声音,说道:“慢慢就会习惯。阿漫你……先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他放开她的手,不等她再开口,他已经转身出了门。离开后的宗政无忧,嘴角微微翘着,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邪魅地勾唇。也许习惯一个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午膳很丰盛,但只漫夭一人在用,她没食欲,随便吃了两口,也不知泠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主子,主子——”说曹操曹操到,她还没放下筷子,泠儿已飞奔进屋,直扑到她床前,神色紧张地问道:“主子,他们有没有欺负您?”
漫夭摇头,看到泠儿的额头有块肿起来的青紫淤痕,惊道:“你受伤了?”定是她被带走时泠儿想要跟着却被狱卒推得撞到墙上所致。
泠儿摸了把肿起的额头,不在意地说:“看到主子没事,我就放心了。都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主子,还让主子为我操心。”
漫夭心头一暖,有些歉意,柔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宗政无忧站在窗外,静静望着里头的主仆二人,眯起的凤眸神色转了几转,始终未明。他耐心的等待着她们叙完,才吩咐人带泠儿下去敷药休息,然后进屋。
“你的人都已经放出来了,这阵子,你先在这里住下。至于……茶园解封之事,给本王点时间,本王会去和皇帝说。”
说不感激是假的,宗政无忧这样的人能为她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谢你!”漫夭诚挚道谢,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无忧。”
宗政无忧眼光遽然亮了一下,笑得十分好看,“看你气色好了很多,有没有兴趣……陪我下盘棋?”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本王”,他也在征询她的意见,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容反抗的口气。漫夭一愣,欣然应允:“好啊。”
披上衣袍,两人临窗而坐,依旧是她红子他黑子,各归其位。在开始走第一步之前,宗政无忧思索着用轻缓的语调对她说:“阿漫,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漫夭好奇问道:“什么游戏?”
宗政无忧看着她的眼睛说:“谁吃掉对方一个字,就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都必须回答,不许说假话。如何?敢不敢玩?”
漫夭摆弄棋子的手微微顿了一顿,才缓缓抬起头来,对面那双如幽潭般深邃的眼,计量仍在,却很坦然。漫夭知道他的心思,但她还是应了。因为两人棋艺相当,这种玩儿法还算公平,总好过两个人一直这么相互猜下去。再说,他救回园子里的人,也算表了诚意。
整个屋子,只有他们二人清浅的呼吸,院子里空无一人,很安静。
第一枚红子被吃掉的时候,宗政无忧目光灼亮,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年代如何称呼?”
他问的够直接,其实这是两个问题,只不过被他合成了一个。
漫夭也不在意,回答道:“二十一世纪。”
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宗政无忧仍是心底一震,眸光变了几变,却让人看不出是悲是喜。
轮到漫夭的时候,漫夭想了想,才问:“你母亲,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
同样是一句话,问出了不止一个问题。
“你怎知不是我?”宗政无忧有几分好奇。
漫夭淡淡看他一眼,低眸回答:“如果是你,你会在第二份茶单递到你手上的那一刻,就有所反映,而不是一直小心谨慎的试探。”
宗政无忧点头,叹她心思细密,又问:“那你如何确定是我母亲?”
漫夭笑道:“和你之前一样,猜的。其实你也不确定,我是否和你一样只是认识那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人。”
“你很聪明。”宗政无忧忍不住赞了一句,跟这个女子打交道,与其费尽心思还不如简单一点。
“这句话,你上午已经夸过了。”漫夭执起一子,说:“下一个问题。”
宗政无忧问:“你是怎么来的这个世界?”
漫夭握住棋子的手微微一颤,这一次回答的没有那么迅速。宗政无忧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死了,所以就来了。”再简单不过的回答,她语气平淡,听起来并无情绪浮动,但那沉默的时间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将头靠上窗栏,外头忽然起了风,刮进来,扬起她绸缎般乌黑的长发在眼前飞舞,视线如被墨染。
透过细密的发丝,宗政无忧看到她嘴角上扬,噙了一抹深沉的讽刺,伴随着说不出口的忧伤,他抬手,拨开挡住她视线的长发。她眼前豁然明亮,咫尺之间,是他完美的俊脸。
“怎么死的?”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手还停在她的脸颊,没有收回,也没其他动作。
漫夭转开脸,垂目淡淡道:“这是另一个问题。该我问你了,你母亲……在这个世界是怎么去世的?”
仿佛触到地雷,宗政无忧猛然收回手,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冷厉。漫夭眉头一皱,依然是淡淡道:“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就当做是……你不问我死因的交换。”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伤心事,她无意挖人隐私,也不想被人逼着说一些她不想说的事。
宗政无忧瞥她一眼,丢开棋子,站起身来。他面对着窗外,沉默许久。漫夭依然靠着窗栏,定定注视着眼前被打乱的残局,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宗政无忧才再度开口,语气低缓,听似平淡,却隐有忧伤在其中盘旋。他问:“如何才能去你们那个世界?从那里来的人,在这个世界意外身亡,还能否再回去?”
“我不知道。”漫夭答得干脆。这才是宗政无忧最想知道的答案吧?可惜,她真的不知道。她没有刻意去寻找回去的方法,那个世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宗政无忧皱眉,奇怪的回眸看她,问道:“你从来没想过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不会想念你的父母亲人?听说那个世界和平美好,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简单快乐。没有皇权争斗、阴谋诡计,也不允许三妻四妾,人人平等相待,堪称完美。”
漫夭却笑起来,笑得极为讽刺,道:“我以为你不信完美二字!在我眼里,没有哪个世界是完美的……人性贪婪,追名逐利,永远都无可避免,那个世界虽然没有皇权争斗,然而……商场之中,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比比皆是!一夫一妻,不过是个制度!自古以来,男人……喜新厌旧,负情薄幸,为一己私欲,置他人情感甚至性命于不顾,即便是对待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在生死关头,也可以弃之不理,与情人风流快活……人性本如此,美好,或者不美好,只在于人心。”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竟觉得很畅快,想不到在这异世之中,竟然还能与人谈起前世。转过身子,拿背靠墙,头微微往后仰,眼睛看着雕花房梁,目光清寂,语气冷漠至极。
宗政无忧微微诧异,细细一想,她的话,不无道理。人性本如此,到哪里都是一样,不一样的,是人们的思想和观念。但……
他忽然转到她面前,俯身望着她美丽却变得黯淡的眼睛,用无比柔和的语气对她说:“凡事都有例外,不是每个男子都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他的眼神是褪去冰冷的温柔,声音低沉清雅如同天籁,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令她的心无端一颤,她却笑着说:“我曾经也那样以为,但命运却给了我一个足已令我铭记一生的教训……”她明澈的眼底突然涌现的伤感,像是一根不小心划过他心底的刺,有些细碎的疼。不等她说完,他突然低头吻上她的唇。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他竟然不想听。
不同于园子里的狂烈,也不同于上午的故意作弄,这个吻,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柔,仿佛在吻一个希望早日痊愈的伤口,让人生出一种感受到情意的错觉。漫夭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去感受这片刻的美好,哪怕只是虚幻。
宗政无忧感觉到她的放松,用手捧着她的脸,越吻越深,欲罢不能,直到感觉她快要窒息,才放开了她,皱着眉,转过头去,呼吸粗重。
漫夭扭头朝相反的方向,大口吸气,喘息急促,心跳得厉害。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微风细细吹拂,撩动两人发丝,纠结缠绕。一时间,两人竟都不出声,一直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