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拿玫推开了门。
玩家们在背后试探着走进去。
这是个温馨的小院子。屋檐下挂着剔透的冰柱, 地上的雪被扫过了,露出地表上绿油油的植物。被阳光晒过的被子也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这里本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如果不是……
那无处不在的、阴森而逼真的稻草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个站在晾衣杆前的稻草人。
却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在跟我妹妹说什么?”
拿玫抬起头。
那是一个神情严肃的老人。他也作村民打扮,穿着朴素, 但脸上的每一寸法令纹都仿佛风霜刀刻。
其他两个人都莫名觉得背后一寒,嘴唇嚅嚅,说不出话来。
拿玫却嘻嘻一笑:“没什么呀,她邀请我们进来的。”
对方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小妹确实一向很好客的。那你们进来吧。”老人淡淡道。
似乎他也并不觉得稻草人会动, 还会邀请路过的人进屋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 也被收拾得很干净。
但光线却很昏暗。本该开窗的一面墙却被书架挡得严严实实。架子上堆满了书。惨白的纸墙面, 一盏煤油灯摇摇曳曳,他们隐约闻到一丝线香。
莫名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玩家们笨拙地跪坐在老人的榻榻米上。老人为他们倒了茶。但他们面面相觑, 并不敢喝。
茶杯里滚烫的烟慢慢往上蒸腾, 为他们的视线也蒙上一层白雾。
“玫玫,你奶奶还好吗?”老人轻声问。
拿玫:“啊, 还挺好的啊。你们认识啊?”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岂止是认识……”
隔着袅袅青烟, 他们凝视对面苍老的脸。
刘松突然有点紧张。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他从这一句就能听出来:拿玫聊爆了。她这句话漏洞百出,有强烈的ooc嫌疑。
对面的npc显然也已经起疑了。
他知道这个游戏的潜规则。alien看似不设限制,其实处处都是隐藏的坑。
尤其在这类有明确剧情线和角色扮演要求的副本里, 他早就见过有些粗心大意的玩家, 因为ooc被npc察觉……而惨死。
“看来她不知道你要来。”老人喃喃道, “我就知道, 她是不会让你们来找我的。”
拿玫:“啊,为什么不让?”
——刘松更着急了。
他恨不得在内心咆哮:为什么还要问!!这不是更ooc了!!
“为什么不让?”老人重复道。
他浑浊的目光望向拿玫。那目光像是一张蜘蛛网, 而他泛黄的瞳孔则是涂满毒液的獠牙。
刘松汗毛倒竖。
他觉得拿玫要凉了。
老人接着笑了笑:“好吧, 看来是她不愿意告诉你。既然她不肯让你知道, 我自然也不能说了。”
拿玫:“哦,行吧。”
刘松震惊了:第一次看到npc给玩家找补的!!!还真的给圆回来了!!
这什么情况!!!
但下一秒钟,他又感到菊花一紧。
因为老人冷漠的眼神转向另一侧,望向了他们两人。
“说出你们的来意,宾客。”他沉声道。
不知为何,连“宾客”这两个字,都令刘松浑身一凛。
他僵硬地坐着。
某种直觉告诉他:不要发出声音。
身边的仙芋却很傻白甜地眨了眨眼睛:“是这样的,我们的同伴森山昨夜失踪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老人:“没有。”
仙芋又眨了眨眼睛,身体前倾,急迫地问:“那您知道他有可能去哪里吗?”
“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老人淡淡道。
仙芋依然不死心:“那他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不必问我。”
仙芋:“呃……”
她悲伤地看了刘松一眼,却发现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正在装死。
仙芋:“?”
她很尴尬。她仿佛被分配到最难缠的采访者的可怜记者,不仅尴尬,还莫名觉得头上冷汗直冒。这看似貌不惊人的老头,却带给自己极大的压迫感。
直到拿玫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她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哇,好喝。”她快乐地说。
老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一丝微笑:“玫玫,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你从小就爱喝我这里的茶。”
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
若有似无的压抑感消失了。
剩下两个玩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为了缓解尴尬,他们也喝了一口茶。
清冽里带着淡淡甘味,确实是好茶。
仙芋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拿玫快乐地眨了眨眼:“是吗?那我还有喜欢的东西吗?”
老人笑了笑。
“傻孩子,你还喜欢我做的稻草人。”
拿玫:“我可以看看吗?”
老人:“当然。”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一把拉开了纸门——
两个玩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纸门背后是另一个大房间。天花板并不高,房间却极深极长,像一个大仓库。
里面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人。
但他们都并不是人。
而是稻草人。
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形形色色的稻草人,都作村民打扮,单看外表实在是栩栩如生。
但外表越是真实,配合脖子上那张……纸糊的脸,就越是恐怖到让人难以呼吸。
刘松头皮发麻。
他回想起自己在隧道里见到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在一瞬之间又回到了那黑暗的隧道里。
死亡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
他回过头去看仙芋。
但仙芋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眼神发直,望着远处的什么。
他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同一时间,拿玫也举起了手——
“那几个人怎么回事?”
几个稻草人站在房间的尽头,立正一排站好。
和村民相比,这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穿着更正式的衣服,男孩穿燕尾服,女孩则被漂亮的礼服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头上罩着一个白色水桶。
这让他们仿佛是无头的人。
老人:“他们还没做完。那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拿玫:“看起来很隆重。”
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不隆重的话,可过不了你奶奶那关。”
仙芋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走上前。
“我可以去看看吗?”她轻声问。她的声音是飘忽的。
老人:“请吧,宾客。”
于是仙芋走进房间的深处。
她瘦弱的身体一度被屋子里的稻草人们淹没了。
仿佛她也变成了其中之一。
她抬起了第一只桶。
稻草人的脖子上方,是一张空白的脸。仿佛橱窗里的模特,有种非人的恐惧。
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抬起了第二个桶。
依然是一张空白的脸。
第三个桶。
“啊!!!”
仙芋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声音震得远处的其他人都是一惊。
桶下盖着的分明是森山的脸。
这不是一个稻草人。
而是一具尸体。
“森、森山……”她颤抖着说。
森山的脸纸一样惨白。
他双眼血红,嘴巴大张,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而被活生生吓死。
但其他人隔得太远,又恰好被仙芋挡住,看得并不清楚。
刘松远远地喊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森山、我看到了森山……”仙芋颤抖着回过头。
众人也透过她微微侧过的肩头,看清了稻草人的脸。
那并非森山。
而是一张纸糊的人脸。
刘松:“呃,你是不是看错了?”
仙芋回过头,重新看了一遍。
她双眼睁得巨大,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大喊道:
“不是的,他真的是森山啊……真的是森山啊!”
在这凄厉的哭声里,刘松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发现。
这让他的头皮再次收紧了。
他发现盖着桶的人恰好有五个,三女两男。
那刚好一一对应了他们所有玩家。
除了拿玫。
他用一种恐惧而怀疑的眼神,回头去看拿玫。
但拿玫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
无穷无尽的稻草人。
不知何时,他也站在了这个房间里,站在无数个稻草人中央。
他被稻草人给淹没了。
刘松浑身发冷。
如同溺水者一般无法呼吸。
他想要挣扎,但是却像是被稻草人们拖住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老人站在远处的纸门边。
他的阴影是如此高大,像巨人一般,完全覆盖了刘松的脸。一丝一毫的光线都没有剩下。
他轻轻弯起唇角,说了两个字:
“宾客。”
纸门被狠狠拉上了。
刘松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稻草人的脸在他面前无限被放大。
那杯茶……
是那杯茶。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沙沙的声音。
是这间屋子里的无数个稻草人们。
活了过来。
*
万祺和其他玩家还在村子里到处打探着消息。
一个年轻的村民问万祺:“拿玫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去那边了。”万祺指了指她们分别时的那个方向。
“哦,去找青叔了啊。”
“啊?”
“那边没人住的,只有青叔一个人。”村民挤眉弄眼地说,“对了,我听家里的长辈说,他一直对拿玫的奶奶很有好感哦。真是个怪老头对吧。”
万祺:“呃,你还挺八卦的啊。”
对方说:“才不是我八卦呢,谁让他是青叔嘛。”
“青叔怎么了?很厉害啊?”
“嗐,你们外地人不知道,他是我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看到路边那些稻草人了吗?那都是他做的。”
万祺:“啊?只有他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你们所有人都会做呢。”
对方一脸不以为然:“?你当我们是什么啊,大仙吗?”
她发出了尴尬的笑声:“啊,哈哈。”
那个人又说:“我看跟你很聊得来,给你个东西吧。”
万祺:!终于有npc认识到我的魅力了!
她精神大振,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好啊好啊,你要给我什么?”
“你跟我来。”对方说。
万祺:“哦。”
万祺跟着他走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了。灰白的天空不断飘雪。
寒风像刀子一样往她脸上刮。
她突然发现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万祺回过头。所有人都不见了。
而她脚下一片白。
——她为什么在冰原上?
她不是在村里吗?
寒意从脊背一直往上爬。
万祺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的人。
那个人回过头催促道:“你怎么不走了?”
那张脸击中了她——
她见过这张脸!
这是谁?
一段纷乱的记忆,却像是触电了一般,在她脑中乱晃。
她看到这个男人拉着拿玫在雪原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你不该回来的,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快跑!!”
她看到了黑洞一般的、巨大的废弃隧道。
她看到了老人们站在茅草屋前,像稻草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看着他们。
可是她却分不清这些记忆从何而来。
这些事情明明都没有发生过。
——万祺的大脑无比混乱。
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对面的男人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一边走一边重复道:
“你怎么不走了?”
“你怎么不走了?”
他的脸在不断地变换着。
时而是男人的脸。
时而却是一张稻草人的脸。
像是一部卡带的电影,又像是一具画皮的骷髅。
他的身躯如此沉重。脚踩进厚厚的雪里,发出了“哒哒”的规律声音。
万祺只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了,手臂也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一般的痛。
她的视线完全涣散了。
但在大脑的彻底混沌之中,她突然又听到了拿玫的声音。
“因为地上没有他的脚印。”
万祺僵硬地低下头。
“哒哒”的脚步声还在继续。
但他走过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痕迹。只有一层厚厚的雪。
仿佛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脚。
万祺:“!!!”
她转身拔腿就跑。
没有跑两步,却撞到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
她僵硬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两个墨点晕染开的眼睛。无神又恐怖。
血一样红的唇。
稻草人低头俯视着她。
万祺彻底傻了。
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稻草人抬起头,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稻草人的手碰到了她的手指。
“啊——!!!!”
万祺的耳里被塞满了凄厉的尖啸。
这可怕的声音却让她渐渐恢复清醒。
稻草人在她面前被点燃了。
空气被热浪给扭曲,而那张惨白的脸,也渐渐像蜡一样融化了。
但那墨点一般的双眼,仍在死死地看着她。
万祺撩开袖子。
一串曼珠沙华的符文也在她的手臂上熊熊燃烧着。
极深的红。像陈年的血刻进她的骨头里。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怎么了?”
万祺受惊地回过头。
路显扬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一个人站在后面发呆。”
万祺:“啊?”
她环顾四周。她们站在荒原上,四周一片苍茫的白。
天色渐渐暗了。
稻草人消失了。
那一把大火也消失了。
雪地上是他们来时深深的脚步,像飞机划过天空的烟痕。
“我、我刚才看到了……”万祺说。
她费力地回忆着,却只觉得记忆都变成一片混沌。
她的大脑像是一张被扔进了碎纸机的废纸。无数个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像雪花片一般漫天乱飞。
“这是什么?”路显扬又说。
他指着万祺的脚。
万祺震惊地低下头。
她的脚边躺着一个眼熟的小盒子。
盒子上沾满了灰。
那是……稻草人被烧尽的灰。
她缓缓地弯下腰,将盒子给打开了。
她看到了一张合照。
照片的表面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岁了。
内容却很温馨。
那似乎是一张全家福。
五个人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笑容满面地望着镜头。
站后排的是一个老头和拿玫的奶奶,但奶奶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些。
站前排的则是拿玫和另外一男一女。
路显扬困惑地说:“这个男的好像有点眼熟。”
万祺嘴唇颤抖。
这男孩就是刚才把照片递给她的人。
也是……在游戏的一开始,试图拉着拿玫离开的年轻人。
万祺的视线渐渐移向旁边。
她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我……我见过她。”万祺指着第三个女孩说。
那是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五官平淡。
原来她笑起来时这样温婉。
“在寺庙里。”
是昨天夜里,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庙里的女孩。
与拿玫一模一样的嫁衣。
路显扬皱着眉:“什么意思?”
万祺于是又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昨夜发生的事情。
蒋睫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却渐渐露出一个诡秘的笑。
“我知道了。”她说。
旁边两人都转头看向她。
“只有一种可能性,能够让拿玫的婚礼与这场游戏、与我们的游戏任务产生关联。”
“这第三个女孩……就是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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