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血腥味送到了方杨杨的鼻子里,她着弯腰,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在这里,死亡仿佛极为平常,矮个子男人指挥两个女人把尸体抬走,其他人不再围观,全都老老实实干活,没有人为高个子大汉出头,更没有人想要反抗。
这一刹那,方杨杨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怀疑,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贝卡地区的农民,他们卑微麻木的活着,活得生不如死,却为何对死亡感到敬畏。
她又反问自己,难道生不如死的人,就不应该有活下去的欲望?
不不不。
她也曾卑微如蝼蚁,被人掌控,被人践踏,那时的她,脑袋里在想着什么呢?她想的是,不要让她抓住机会活下去,否则,她一定会拼命脱离被掌控的命运。
大抵人同此心,无论是谁,都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死亡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有能力随时能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有勇敢活下去才值得尊敬,强撑着一口气活下去,未来的路也许会更艰难,但是,也许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与跟田埂上劳作的罂粟花农有什么区别呢?无论走到哪里,她头顶上都有一杆枪指着,她之所以坚持活着,就是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能脱离被掌控的命运,她的人生旅程将会遇到怎样的美好。
矮个子男人最先发现方杨杨,他扛着枪朝方杨杨走过来。这时,另一个雇佣军出现,上前与矮个子男人交涉,告诉他,方杨杨是迈克尔带回来的尊贵客人。
打发走矮个子男人,雇佣军领着方杨杨到观景台坐下,在观景台,她可以看到整个平原上的景色。
很快,包裹着头巾的妇女给她端上一盆水果。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三天没睡过好觉的方杨杨终于感觉到困倦,坐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等她忽然惊醒,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正躺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在陌生的地方失去警觉心,这是大忌讳,方杨杨正要动手,却被人抢先一步制住不能动。
“方杨杨,你怎么会来贝卡?”
低沉的声音,听得人心里闷闷的,有一滴水顺着她的脸颊淌到了脖子里。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方杨杨稳住情绪,淡淡的说:“霍恩,你先放开我!”
霍恩朝身后一看,几个扛枪的雇佣军正朝着观景台走来。
霍恩压低声音:“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朋友。”
方杨杨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意,她用手往霍恩腰上一摸,掌心里全是血。
直到扛枪的雇佣军看见方杨杨,不敢再上前。他们交头接耳一阵,派一个人离开,剩下的人继续看守着观景台。
方杨杨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霍恩摇头,“只要你好好的,无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都没关系。”
“霍恩,我本来已经决定,再见你时,只把你当做陌生人。但在科潘时,你曾护我多次,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方杨杨,有人来了。”
“好,等会儿你别说话。”
重重的脚步声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方杨杨紧张的回过头,看见威尔走来。
“萌萌,我还以为你被挟持了。”威尔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原来你们俩认识?”
方杨杨吓得心脏突突直跳,她其实并未想好该如何回答,脑袋里一片空白。
霍恩无力的将头靠在方杨杨的肩膀,一双大手死死勒住她的细腰,她感觉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将她的衣服彻底染透。
霍恩还在流血,她必须尽快摆平局面。
方杨杨结结巴巴的说:“当……当然认识,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缅甸失散,没想到他比我先到贝卡。”
威尔皱眉,“你确定?”
方杨杨心里早已有了选择,她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霍恩死在这里,她宁可冒着任务完不成被艾瑞克将军责罚的风险,也不能将霍恩置之不理。
只是一想到素未谋面的伦卡,她就觉得内疚。
“我确定!国际刑警端了我们在缅甸的根据点之后,我们就失散了。”
霍恩搂得死紧的手,终于松开了一些。
威尔怔了怔,似乎在判断方杨杨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笑意,语带威胁:“现在我们怀疑他是警方派来的卧底。萌萌,你说你认识他,这说明你的身份也值得人怀疑。”
“我们是不是卧底,你可以查清楚。当然,你也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一起杀死。反正我已经失去家人,现在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次,我决不会再离开他。”方杨杨抱着霍恩的脖子,将她的脸紧紧贴在霍恩脸上,一脸决绝。
霍恩身体一颤,他没想到,方杨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一切,却从未忘记对他的爱。
他刚出生时,虫族和天狼星就已经开战,母亲是战将,永远在战场,为保护天狼星子民而战;三万岁时,被迫远离天狼星,来到地球。他几乎想不起母亲那张脸,更不知从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被方杨杨护在身后,他想起了五万年未曾谋面的母亲。
霍恩微笑,若将来方杨杨有了孩子,也一定会如此义无反顾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他更希望,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然而,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方杨杨的义无反顾都是他做不到的。他的爱太过肤浅,永远无法与之平等,似乎这世上也从来没有平等。
“好,我先让你们再活几个小时,等迈克尔醒来之后,再做定夺。”威尔顾忌着她是迈克尔带回来的人,不敢再动她,只能先行离开。
方杨杨终于松了口气,她看向霍恩腰间的伤口,疾声厉色的问:“你怎么受的伤?”
霍恩只是看着方杨杨笑,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方杨杨在他身边更重要。
“他们走了,你赶紧逃。”
霍恩虚弱的说,“我逃了,你怎么办?”
方杨杨冷着脸,“只要你别拖我后腿,我自有办法!”
霍恩轻抚着方杨杨的脸,“刚才还要跟我划清界限,知道我有危险后,又立刻替我打掩护。方杨杨,你的演技仍然没什么长进。”
方杨杨恼羞成怒,推了霍恩一把。
霍恩皱眉,“嘶……”
方杨杨被霍恩气得够呛,可她又后悔自己太过粗鲁,心疼的问:“伤口里有子弹吗?”
“没有,是匕首伤的。”
她不再说话,从双肩背包中取出了急救包,为霍恩止血,将伤口缝合。
霍恩静静的看着她,思考着在分别的三个月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前的方杨杨,遇事只知道哭,离开他以后,方杨杨反倒像变了一个人。
一声温柔的叹息,像穿过透岩石的水滴,将方杨杨全副武装的钢盔铁甲迅速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