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一句不知轻重的话，顿时让杨凡父母脸色大变。
    杨先生气的险些昏厥过去，杨太太不停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我用力推开宋城的手臂，“你给我滚开！滚啊！”
    面对一对刚刚失去孩子的夫妻，他怎么能够这么不可理喻！
    杨凡的死，他难道就脱得了干系？
    宋城被我一吼，难堪地站在一旁，面色冷如冰霜。
    “你……你还想闹事？”杨先生气都喘不过来，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你……你怎么这么歹毒……”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想来闹事。”我上前两步，低声乞求道，“我只是想送杨凡最后一程，求求你们成全，我保证，我看一眼就走，求求你们了。”
    杨太太身体不停颤抖，眼眶里全都是泪。
    可是看了眼杨先生的状况，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扶着她的先生进了墓园。
    所有来客都进了墓园，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外面，旁边还有一个惹人厌的宋城。
    他不耐烦地抬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走到栅栏边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走到半山腰上停下，那里应该就是杨凡的墓地。
    压抑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打在我胸口，疼得我近乎麻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地面上四溅的水滴蹦到脚背上，麻麻的疼。
    雨声将哭声完全掩盖，也盖住了我的眼泪。
    “下雨了，快走吧！”宋城跑过来催促我。
    我两手抓在栅栏上，不肯松开。
    “我说下雨了！”他凑到我耳边嘶吼，像个疯子一样上窜下跳。
    墓园里的人谁也没动，还在为逝者哀悼，宋城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厌恶到极点。
    他在我耳边不停地叫嚣，我忍无可忍，转过身，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愤怒的眼神盯在他脸上。
    宋城被我打的一愣，抿着唇没再吭声。
    他或许真的受够了，扭头就走。
    我转过身，继续趴在栅栏前，等着仪式结束。
    不一会儿，打在身上的雨滴忽然全部消失，一把黑伞罩在我头顶上方。
    我微微愣住，转过身，才发现宋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伞。
    他手里撑着伞，大半个伞面都罩在我身上，他一侧的肩膀露在外面，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上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走！”我愤怒地朝他大吼。
    他这样子算什么？
    假惺惺地来关心我？
    我用不着！
    宋城不听我的话，固执地站在我身后，手里的伞举的高高的。
    我伸手推他，他纹丝不动，反而是我自己，一个趔趄，倒在身后的栅栏上。
    “小心。”宋城抬手把我捞起来，我反手推开他。
    他眉头紧蹙，眼睛盯在我的脖子上，十分严厉地跟我说：“你的伤口，再淋雨你想死是不是？”
    他的惺惺作态除了让我作呕，丝毫没有其他作用。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既然他愿意在这里站着，那就随他。
    亲眼看到这么多人站在大雨里，送走一个年少的生命，我就不信，难道他一点触动都没有？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半个天幕，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这雷来的又快又急，那一声炸响近在耳畔。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就感觉一条手臂从我腰上缠了过来，然后一个冰凉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
    我头皮一麻，抬手就去掐宋城的胳膊。
    他不肯松开，我又抬脚去踩他的脚，他却将我搂的更紧，整个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颤抖道：“打……打雷了……我们走吧……”
    我怔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他是被雷声吓到了。
    可是我那一丁点的心软，在看到杨凡父母朝这边走过来时，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是啊，一个间接害死杨凡的凶手，他有什么值得我同情的？
    我竟然因为他一点点的示弱，萌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这么懦弱的人，不是我沈右宜！
    我发了狠，抬手往他裤裆中间狠狠掐了一把，宋城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弓着背倒退两步，捂着腰蹲下身，手里的伞一下掉在地上。
    铺天盖地的大雨登时朝我身上洒下来，雨水顺着脸颊、肩膀流的到处都是。
    我抹了抹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冰凉的雨水早已打湿纱布，脖子上的伤口凉飕飕的，很疼，像被盐水刺激到一样。
    人群陆陆续续地从墓地里出来，我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冰冷又奢华的墓园，转身朝陆然的车子走去。
    陆然端坐在驾驶座上，车子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一旁的烟灰缸里好几根烟头。
    我胸口闷得难受，靠在副驾上不说话。
    “结束了？”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
    这里离墓园大门并不远，只要有心，打开车窗就能看到。
    我不知道他是没看，还是看了却故意问我。
    陆然将烟头掐灭，低声问我：“宋城找你什么事？”
    我烦躁地闭了闭眼，不太想说话。
    如果真的有事，那我倒不怕什么。
    可是他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好像根本就没什么事，可是又一次次给我难堪，让我心里不舒服，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
    “不是找我，他送别人过来，刚好碰到了。”我不想跟陆然多做解释，主要是没有心情。
    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杨凡身上，心里特别累，实在不想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
    陆然却不肯轻易放过我。
    他直接将车窗摇下来，强风裹挟着大雨，“哗啦”一下钻进车内，打得我一个激灵。
    我转过头，就看到宋城还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黑布雨伞歪倒在一旁，大雨倾盆而下打在他身上，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我别开脸，不想再去看他。
    陆然抬起手，捏着我的下巴，强硬地将我扳回去。
    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打他耳光，他没有反抗，你踹他，他没有松手，你对他下半身动手，他依然没有跟你动手。”
    我默默听着陆然的话，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半晌，我问他：“所以呢？”
    陆然微微勾起唇角，侧身过来，半个身子歪倒在我身上，遥遥指着宋城的方向，低声道：“所以，你会慢慢成为他的软肋，必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替杨凡报仇。”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我没想到陆然会这么异想天开。
    如果宋城对我有一丁点的善意，那也是因为他觉得欺负我没意思了，才会给我一点点施舍。
    可是等我稍微有一点感激，他会立刻翻脸，变本加厉地对付我。
    许多次，我都以为可以跟他好好相处。
    然而现实告诉我，这个男人更加喜欢折磨我！偶尔透露出的一点点在乎，不过是调味品，如同逗弄猫猫狗狗。
    “陆总，我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这样或许我轻易就能报仇。”我惨兮兮地笑了笑，还是要打碎他的美好设想，“可是，宋城之所以没动手，不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因为……”
    恰好这时，天上“轰隆”一声炸响，紧接着栅栏外那团黑影猛地晃了一下，直接倒在地上。
    我伸手指了指宋城的方向，沉声道：“……他怕打雷。”
    陆然向来冷静的脸庞上出现一丝愕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他也看到宋城的反应。
    不只是他，连我也不相信，宋城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会害怕雷声。
    可现实往往如此。
    越是强大的人，越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呵，真是没想到。”陆然退回他的位置，冷笑一声，眸光暗了下来，不知又在琢磨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真是个意外收获。”他喃喃自语一句，关上车窗，车子“刷”一下冲进雨幕中。
    隔着厚厚的车窗，我偏头看了一眼，有人发现了倒地不起的宋城，正朝他飞奔而去。
    看那身影，似乎是林子涵。
    淋了这么一场大雨，身上的伤口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发炎感染。
    陆然送我去了医院，正好碰到上次那个护士。
    她几乎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一边骂我，一边尽职尽责地替我处理伤口。
    她这种别扭的关怀让我心里一暖，眼眶热热的。
    雨势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反而像春雨，打在手掌上，惹起一阵酥麻感。
    陆然照例要带我回他的公寓，车子走到半路，路过一条有名的小吃街。我看着街边摆摊的人群，感觉好长时间没有接触过这么烟火气的东西。
    “陆总，我想先吃点东西。”我指了指路边的摊位。
    陆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找了个车位停车，带着我随意进了一家店面。
    店里的桌子凳子上满是污垢，陆然穿着西装，可他毫不在意，直接就坐下了。
    “想吃什么？”他将沾了雨水和油渍的菜单翻开给我看。
    我心里难受，没什么胃口，直接摆了摆手：“不想吃饭，只想喝酒。老板，来一箱啤酒。”
    陆然拉开铁环，手里握着啤酒罐，却没有喝。
    “喝啊。”我举起罐子跟他碰了一下，仰头吹了一大口，并不好喝，甚至差一点呛到，可是很痛快。
    “很多年没喝过了。”陆然尝了一口，又将啤酒放下，淡漠道，“自从小希死了，我就再也没喝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