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涩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冷月高挂,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染着一层薄薄的清辉。
“世子爷,你要搞清楚,现在才刚过饭口,不是深更半夜”
说罢就欲往回走,谁料被梁叔夜攥住了手腕。
萝涩扭头道:“就算是孤男寡女,别人也是以礼相待的,梁世子这是干什么?孤男寡女在你这里,成了干茶烈火了?”
“你与他好声好气的,与我怎就这般泼辣刁蛮,像个……”
“像什么?像乡野村妇?”
萝涩暗叹一声,掰开了他的手:“我本就是乡下丫头啊,也一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包括世子爷你的身份。”
梁叔夜眉心一蹙,望进萝涩冷静的眸色中,她的疏离让他无名火起。
明明,她可以对牛长庚那个愣头青温柔相对,可以和江州那个酸书生促膝喝茶,为什么对他梁叔夜就不行?
只因为他是镇国公的世子,富贵门第的纨绔公子哥?
可是他偏又拿她没有办法,便只能认栽。
偏过头去,他软了几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见谁我才懒得管,只是契约还在,你今天旷工一日,一顿饭都没有做,我这个雇主东家找你理论,你还凶巴巴的,你——”
萝涩见他开启了絮叨妈的模式,暗叹一声,低头认了句错儿:
“好好,是我错了,我立马开灶煮饭,你想吃啥你说”
“吃辣锅子”梁叔夜骑驴下坡。
“啊?现下都什么时辰了,这要吃到啥时候去啊,油腻腻的一身,你睡得着么?”
萝涩尝试建议他随意吃点,比如吃碗笋丁炸酱面儿,或者烙几个辣菜饼子吃?
“这你不用管,我就要吃辣锅子,吃到三更半夜”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梁叔夜今儿算是跟这两个词儿杠上了。
“不过,笋丁炸酱面听起来也不错,也做一碗吧!”
“梁叔夜!你大爷的!”
*
到了梁叔夜的对门小院,桑柏正捧着臊子面,坐在台阶上神色痛苦,想吃却很是嫌弃。
见梁叔夜把小厨娘逮回来了,他不禁喜极而泣,把手里的面碗一砸,愤懑道:
“什么难吃的破面条,老子不吃了,少爷,你总算把萝涩姑娘抓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嘤嘤嘤”
萝涩头有点痛,什么时候她拖家带口,还要养活这两张嘴了?没了她做饭,竟然要饿出人命来了?
“你饿你不晓得上街买些吃呀?”
“吃惯了姑娘的手艺,吃别人家的就如同嚼蜡!宁愿饿死,我也同少爷一样,绝对不委屈自己的五脏庙!”
萝涩很是无奈,扭头看向梁叔夜,见他也煞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去准备食材去,你,跟我去厨房打下手!”
她认命地垂下脑袋,两手指了指,把桑柏派去擦桌调酱,把梁叔夜弄到厨房,帮给她烧柴生火。
关上了灶房门,她取来挂在门上的臂攀,想了想,又把袖子里的画纸拿了出来,小心放的远远的,免得沾染上油盐,污了它。
梁叔夜探头一看,甚是好奇,佯装无心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东西?”
“logo,就是店招啦,我粮食铺子的招牌,以后送出去的外面,上面都要印着这个图案,久而久之,别人一见它,就知是我零食铺的东西了”
哦了一声,他两指一夹,抖落开了,只瞟了一眼,脸色就拉了下来。
“这是酸书生画的?”
“恩,我觉得画得挺好,那起子姑娘见了,又要一番春心萌动了”
萝涩背着梁叔夜,将攀臂套在身上,将宽袖子缚了起来,露出一截光滑纤细的手臂来。
未曾发现梁叔夜的脸色,她径自夸赞着:
“绾发是恰到好处的,画眉确实腻歪了一些,克若丝毫没有互动,那更没有意思”
“绾发就绾发,把你画上去做甚么?还有这个男的,凭什么一副书生气,看起来瘦棱棱的,哪里好看?”
“书生气?有么,我咋没发现哩?”
萝涩回头一眼,继而道:“书生也好,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嫁个如意郎君,将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丈夫金榜题名时,也给她封个诰命夫人当当”
嘿嘿一笑,她眉眼弯弯:“难不成画一个伙夫?力巴?还是舞刀弄剑的糙汉子?哪个女儿家喜欢”
一掌将画纸拍在桌上,梁叔夜的话儿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谁说舞刀弄剑的一定是糙汉子?”
萝涩这才发现气氛不对,疑怪不已,对他道:
“我只随口一说,你急什么,好好,你是玉树临风,你是姿容清俊,可我也没见你大马金刀的,你到底会不会武,我也不确定呐”
梁叔夜像是吞了一口黄连进去,说也不是,咽也不是,到了最后,他大手一挥,决绝道:
“不成,画谁也不能画个书生,我去拿笔来改了”
说罢,揣起画纸就要往外走去,萝涩连忙展臂,拦在灶房门上:
“疯了么,不过一个店招而已,而且我才是东家,我觉得好就成了,你一个伙计指手画脚干啥”
“你让开——”
梁叔夜把画纸高高举着,打定主意要去书房拿笔修改修改。
“梁叔夜!你多大了,幼稚不幼稚?兜子都比你听话,快还给我!”
萝涩也气急,她跳着去够他手里的画纸,只是她身量不够,第一次没够着。
多用了几分劲儿,她却没控制好自己的重心,整个人向梁叔夜扑去,重重将他压在灶房的门板上。
闷哼一声,梁叔夜怕她摔着,不由自主地揽上了她的腰,就这么虚虚掩掩地搂在怀里,他只觉温香软玉,心头一漾。
“萝涩,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手臂狠狠攥紧,梁叔夜将她锢在了自己怀中,幼稚?听话?她是嫌今日还不够惹火他么?
“梁叔夜,你放手!”
萝涩双手撑着他火烫的胸膛,隔着衣料,她能感受他的力量和态度,只是这种散着暧昧的决绝,让她情不自禁的想逃。
握着她的臂膀,梁叔夜将两人换了一个位置,“咚”一声,把萝涩压在门板上。
发髻散了下来,青丝如瀑,遮住了她发红的脸颊。
梁叔夜喉头滑动,眸中情意汹涌。
这样子的萝涩,是他从未见过的,她此刻的样子与那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他不得不正视心中那份滔天的醋意,他是嫉妒那个酸书生的,嫉妒他曾经见过,能这样惟妙惟肖的诉诸笔上。
这份嫉妒,无论他怎么否认,无论为自己找多少借口,它都实实在在的存在,刺在他的心口,如鲠在喉。
得了吧,他就是喜欢上了她,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萝涩偏头垂眸,身子不住得发抖,她在害怕,怕梁叔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怕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他的这一份感情。
那么,日后要怎么继续相处?
好在,害怕的不止她一个人,梁叔夜因为更加在乎,所以更怕失去。
他别开熬得血红的眼睛,阖目良久,再次睁眼后,才已褪去了方才的一番情动,眸色暗沉,透着一丝隐忍的伤痛。
“梁叔夜……你”萝涩轻声启唇,声音竟有些喑哑。
“别说了,我都知道,你别说了”
“好……”
“你头发散了,我替你绾起来吧”
手掌松了劲,放开了她,他扭身走开,走到了方桌跟前。
梁叔夜火热的气息离开了,周遭瞬间变得十分清冷,萝涩不由起了一身战栗,她看向他的背影,心绪难宁。
“没事儿,回去我自己弄吧,我给你先把面儿做了,桑柏也还等着吃呢”
萝涩抬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她指尖发冷,想让面上的嫣红快些褪下来。
“过来——”
梁叔夜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着,让她过去坐下。
现在万不敢再惹他,萝涩闷着声儿,噢了一声,乖乖走过去坐在了他边上。
梁叔夜从怀里掏出一把篦梳来,上头缠着一段红绒绳——萝涩认得,这是她前些日子从窗台上掉下去,砸坏的那把。
是被江州突然推窗吓了一跳的那个清晨,她以为早就没有了。
“我前几日捡到的,在市面上寻了一圈,买不到这个样式的,人都说这是土老帽的样式,现在没人再用了,我只能用红线给你缠好……”
萝涩低头抿住笑意,不服气小声道:“谁说土老帽的?”
梁叔夜跟着轻笑一声,顺着她的头发,拿篦梳轻轻梳着:
“缠好了就不土了,世间只此一把,再无相似”
“没想到,你还会为女人绾发?”
梁叔夜抿了抿薄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声沉沉的:
“小时候我为我姐绾过发,那时候随军出征,不能带伺候的丫鬟,后来她还是嫌麻烦,把头发都削去了”
“她是个女将军?”
“我爹从死人堆里杀出一等军功,封了公爵,身上都是旧伤,早就不能打仗了,现下驻守凉州的是我姐”
萝涩心下十分佩服这样的巾帼英雄,只是为何女子出征,即便老将军旧伤累累,家里还有梁叔夜啊?
怎么虎门之族,也能纵出纨绔少爷来?
“好了——”
梁叔夜搁下篦梳,看着萝涩的单髻,思绪纷扬,似乎忆想起了金戈铁马中旧日往事。
灶房没有镜子,她走到水缸里照了照,手法不错,没有繁复的花头儿,只是很干净的发髻。
螓首微偏,萝涩看了看梁叔夜搁在桌上的画纸——
因为争抢它变得皱巴巴的,可上面的人儿却越发鲜活动人起来,萝涩抚着头发,心道:
将那个绾发书生换成俊美的粉头将军,那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