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是这个人!
那个在她眼中、冷血残忍、视人命如草芥、自私狡诈的人,会是……
“曼曼!”
那人已经走到了舒曼的跟前,站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昏暗的灯光照在他斑驳的白发之上,映衬出了点点诡异的光芒。
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一双矍铄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眸,略微深陷着,看向她的目光,却是熟悉又陌生的。
他看着舒曼,慢慢蹲下身。
舒曼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心里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咆哮着、呐喊着,可是那些声音到了嘴边,就像是一根鱼刺一般,就那样梗在了那里,无论如何都说出不口。
她有那么多话,那么多想问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甚至于,那个她叫了二十几年,叫了无数遍的称呼,到了现在,都无法再叫出口。
她的心仿佛像是被无数只手,用力的一下一下攫着,攥紧、松开、再攥紧、再松开,疼痛,却已然感觉不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是茫然。
“你想问为什么是么?”
相依为命二十多年,那人终究还是了解她,连她此刻心里的想法,都洞察一清。
曾经,舒曼以为自己也是了解他的,可是到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完全不了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会相信?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惩治者组织的人,从来不敢伤她性命,为什么李虓明明恨她入骨,却还要一次次面对她。又为什么,郎允平会做那么多事。
又为什么,她此时此刻,会坐到这里。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
因为这个,她叫了二十几年,爷爷的人!
舒大正!
舒曼的眼眶突然间红了,可是她却死死的咬着唇瓣,拼了命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这个人,从小告诉她,要有信仰,告诉她什么叫正以,让她成为了一名警察。是这个人,培养出了她的父亲,那么优秀的一名刑警。
可是最后,她的父亲,却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那么现在呢?
他是准备要,连她的命一起要了么?
见舒曼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自己,舒大正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即摆了摆手。
他的身后,站着李虓,还有一个陌生面孔的女人,那两个人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舒曼却仿佛能够从他们的眼睛里,感受到嘲讽。
多么可笑。
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相信的、依赖的、甚至于信仰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笑了起来。
接收到舒大正传来的信号,李虓和那个女人随即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了舒曼和舒大正,在这一间空旷幽冷,处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空气的房间。
舒大正慢慢站起身:
“我是农民出身,小时候,家里很穷,后来打仗,我就当了兵。没想到,越做越好,最后,还成了将军。”
舒大正说着,目光幽远,像是陷入了眸中回忆之中。
舒曼咬紧唇瓣,攥紧拳头,这些她都知道,从小就知道,而且,这些一直以来,都是她赖以自豪的东西。
舒大正:
“我为了国家,为了和平,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我受过无数的大伤小伤,可是最后却都活了下来。
解放后,我成为了人们口中称赞的英雄,我受国家赡养。
可是……”
舒大正说着,突然间眸光一定,直直的朝着舒曼看了过来,这一瞬间,舒曼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完全陌生的东西。
她分辨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她却知道,那绝对,不是属于她爷爷的。
“你看看我,曼曼,你看看我现在,除了每个月国家发的那点抚恤金,我还有什么?
凭什么,我奉献了一辈子,到老了,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虚名,可是那些有什么用?”
舒曼静静的听着,一直都没有打断过,一是她似乎还没等从这样的现实中缓过心神,另外一个是,她似乎根本无法接受,她心中一直敬仰的那个英雄,她的爷爷,会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在她面前,在他们相依为命的这二十几年里,他不是这样的!
而这一刻,看着眼中充满了欲望、自私的舒大正,舒曼的心,忽然间平复了下来,仿佛身体里那些已经凝固住、冰冻住的血液,也渐渐开始流淌起来。
她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拳头,微微垂了垂眸,再次抬眼,看向舒大正的目光,充斥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她沙哑着声音开口,却一字一句:
“我爸,是怎么死的?”
听闻了舒曼的话,舒大正不由得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舒曼一开口,说出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而这一刻,面对舒曼笔直而又锐利的、像是充满审判一样的目光,舒大正的脸上,终于起了微微的变化。
他已经开始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凛着眸光:
“曼曼,你爸爸的死,是个意外!”
“是你么?”
她想要的,不是解释、不是过程,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她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已经陌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舒大正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这一刻,舒曼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间崩塌,碎了个,彻彻底底。那声音,异常清晰洪亮,在她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里,响彻着,久久挥之不去。
“是因为,他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就要了他的命是么?”
舒曼蓦地开口,抬眸,咬牙切齿,几乎是从齿缝中,将这一整句话,挤出。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满是泪痕。
舒大正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眸光深深,深深的望着她。
舒曼忽然间笑了,那么自然的,就笑了。
这个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给了她信仰,给了她所有支撑的人,居然,就是那个,亲手毁了一切的人。
舒曼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一直都在与罪恶做抗争,即便自己的力量,从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她却从来不曾退缩。可是她又怎么会想到,原来最深、最大的罪恶,其实,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这个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她该怎么办?
这一刻,舒曼甚至自私的想,如果她不去追查,不去知道真相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自我感觉良好?
可是,她知道了啊!
然后呢?
要怎么做?是要亲手将这个她一直追查的人,抓捕、送进监狱、看着他被枪决、还是放任不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者说,干脆、和她的父亲一样,死在他的手里?
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糟了吧!
哈哈!
一瞬间,舒曼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就像是一个任人操控的提线傀儡木偶,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坐在这里,无声无息。
她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心如死灰、崩溃至极,大抵,也不过如此。
或许是被舒曼这样的反应所吓到了,舒大正突然间绷了绷脸上的线条,重新蹲下、身,凑到舒曼跟前:
“曼曼,你看看我,我现在什么都拥有了,和从前一样,我可以领导、号令着无数的人,我还有无数的钱,我想要什么都有。
我们祖孙两个,不必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你也不必做一个苦哈哈的小警察,每天和罪犯打交道,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我是你爷爷,我所拥有的这一切,也都你的。
曼曼,爷爷老了,爷爷需要你,需要你来继承这一切。”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如此的熟悉,如果不是这张脸,如此的亲近,舒曼几乎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在说什么?
想要自己,继承这一切?继承他的罪恶,和他那些,不干净的钱?
舒曼慢慢的抬起头,定定的望着舒大正,片刻之后,却出乎意料的开口说道:
“惩治者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端倪,以至于她一开口,舒大正的眼中,就露出了一丝欣喜:
“这个组织,是十几年前建立的,当初,只有几个人,我们替那些出钱的人,解决一些,无法用正常手段解决的事情。”
“比如?”
“比如,当年江焱父亲的公司。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所以可能不记得。江长恩当年一无所有,和一个有钱的朋友,合伙创立的力天世纪。
后来,力天世纪的规模越来越大,赚的钱也越来越多,分歧,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可是,出钱的是那个合伙人,江长恩根本做不了任何决定。
曼曼,钱和欲望,是个好东西,它们会让人,变得前所未有的大胆,想一些、做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想、不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