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之到死都不会忘记这副画面,他清除的记得,在那一刻,他的心跳是停滞的。
应该说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下令放箭的,也不记得方钰是怎么扑过去的,甚至他会怀疑他的眼睛是花了,夜色深沉大风凛冽,他的眼里起了好大的雾。
掉下去的那个是阿翕吗,她怎么会掉下去呢?
方钰半截身子都伸在船外,一双手突兀的搭在船板上,水真的好凉,刺骨麻木的凉意蔓延到她脑袋里,唤回了她的意识。
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方钰瞅准了最好的时机扑过来,位置是险了点,顾青不动还好,一旦他反映比自己快,谢景翕就会有危险,方钰是个只要有一成机会都会去搏一把的人,她把距离位置,甚至弓箭手的配合都估算在内,却唯独低估了顾青的警惕性,他就像一个随时都处在危险中的人,对周身危机的感知已经变成本能,而手上的动作甚至比反映还快。
顾青身上有毒,方钰是猜到的,之前轻而易举给方玳下毒,她一直以为是方玳功夫不到家,而在这一刻她明白了,是真的防不胜防。
方钰拼了中毒的危险硬往上闯,但即便如此,仍旧给了顾青喘息的机会,他极快的将谢景翕甩在另一侧,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方钰就没能抓住她,衣角在她手指里滑出去,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景翕被甩了出去。
顾青站的位置靠近船身挡板,不知是他用力过度还是惯性使然,谢景翕整个被甩了出去,悬空挂在船身外面,由于船身较浅,谢景翕的一半身子已经落进水里,她的手死死抓住船身,抑制不住的往下滑。
方钰差点吓疯了,他不顾顾青在身侧,拼着被他重伤伸手去捞,顾青在她背后给与重重一击,方钰险些吐血,若非弓箭手此时放箭,她恐怕也难逃一死,顾青在船上翻滚,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人影,沈涣之怕伤到水下的谢景翕,所以不敢再放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顾青顿水跑了,而方钰被他重伤的那一刻,手上的力度松了一瞬,加上风大水急,便再也抓不住,谢景翕就这么被水冲走了。
沈涣之盯着刚才那一波湍急的水流,心都跟着沉到了水底,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向着她消失的方向拼命游,然而即便他跳的及时,下水后也没有发现谢景翕的人影,夜里水下视物艰难,更是加大了寻找的难度。
……
顾昀此时还身在京城骤得园,由于方钰带的人全部被虏,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得知谢景翕落水失踪,顾昀当场就吐了血。
赵章此时已经慌的六神无主,夫人出事不比别的,再大的事搁在他们主仆面前都能应对,但是夫人她……就是他们爷的命。
他真怕他们家爷受不住倒下,赵章哆嗦着去给他找药,嵇老爷子说了,最怕他急血攻心,压在他血液里的毒极有可能就因此入了心脉,后果……他不敢想。
“爷,您先别慌,我这就带人过去,咱们夫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沈公子已经亲自去找了,江右商帮人多势众,找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顾昀抓住他的胳膊定了定神,脸上已经看不见表情,“即刻动身去沧州。”
顾昀放下京城所有的事,快马加鞭赶去沧州,此时距离谢景翕失踪已有六七日之久,水上不比别处,要么立时找到,要么就再也找不到,时间拖了这么久,生还的希望已经渺茫,可是顾昀不信,他不信这就是老天给他们的结局。
从消失的地方扩及到整个河间府甚至山东等地,连带江右商帮的人,调动的人数不计其数,大有找个天翻地覆的趋势,生要见人,死……也要见。
沈涣之在第二次下水找人的时候也一并失踪,顾昀心里五味杂陈,但他什么也没说,可以说这几天他除了指挥找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赵章找人之余,还得时时盯着他,强制他吃饭喝水休息,然而他知道,顾昀即便是闭着眼也是睡不着的,端出去的饭食也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连筷子都没动,再熬几天,人找不着两说,顾昀恐怕就要先一步倒下了。
他们到沧州的第一天,方钰就跪在门外,一连两三天顾昀都没跟她说一句话,方钰脾气也倔,就这么一直跪着,冬日天这么凉,整个人都僵成了石头,脸上已经没了人色,赵章看不下去,劝她,“方钰,你就别跟这裹乱了,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爷是顾不上你的,何苦跪在这戳他的眼,唉叫我说你什么好,你遇事有你姐姐一半的沉稳,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顾昀是不会饶她的,方钰心里很清楚,不管夫人能不能找到,大少爷都不会饶她,真打她一顿也就罢了,哪怕砍她两刀她都认了,就怕不搭理她,大少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方钰已经算不得他的手下了,他最终杀她也好放她也罢,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了。
方钰绝望的心如刀绞,她无数次的生死关头都没有过如此绝望,第一次想哭,却是欲哭无泪,她下定决心一般,拖着僵硬的腿起来,磕磕绊绊走出去,走远了之后回身再看一眼,咬咬牙,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如果夫人真的找不回来,她这条命迟早要赔给他,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杀了顾青报仇。
……
沈涣之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正躺在一处无人的河滩上,全身已经冻到麻木,察觉不到疼与不疼,只是拼命的吸收着暖阳的热度,然后手指脚趾慢慢有了知觉,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十分吃力的坐起身来。
沈涣之揉着发胀的脑门,回想着他经历过的事,阿翕落水后他第一次跟着跳下去,直到一口气用尽才重新浮上来,这样找人不是办法,于是他回到船上吩咐好一切,包括请宋延辰派人来协助他,以及为他再次下水做准备。
船是一直跟着他的,与他一同下水的还有好几个水性极佳的人,而且安全起见,每个人身上都束了绳子,只不过他找人心切,中途将绳子隔断,又遇到突然而至的急流,这才被卷走失去意识。
沈涣之观察周围,这里四下空旷无人,一时分不清是何地,他不知道谢景翕会不会跟他一样,也被卷上了河岸,所以沈涣之决定沿着此地找找看,如果运气好遇上人,说不定还能设法跟商帮的人联系上,他一边走一边在河岸上留下记号,只要是商帮里的人发现,都会过来找他。
此处好像一个小渔村,沈涣之所在的地方离村子还较远,是以他一时半会没发现人,他沿着河岸走了大半天,在临近旁晚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一个返航的小渔船,沈涣之大喜,随忙上前去询问。
这渔船是真的小,船上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两口子一天下来也就捞几条不大不小的小鱼勉强度日,沈涣之见状有些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此处一定极为偏远,但凡有点规模的渔村,水美鱼肥,日子可以过的十分不错,这里人少船少,与外界接触也少,恐怕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询问后,沈涣之才勉强得知此地方位,应该是入了山东境内,然而这村子的名字他实在没听过,渔民话也说不清楚,最远的就知道离这数十里地处有一个四方镇,这是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甚至都不知四方镇所属哪一府县。
既然一时问不清楚,沈涣之就另问他们别的,“老人家,村子里还有其他渔民吗?”
渔翁跟他摆摆手,“不多啦,这里的鱼少的可怜,指望不上的,都出去做工了,除了咱们这些没有别的营生可过活的,谁还遭这个罪啊。”
“那您二位每天都出船,有没有发现其他人呢,就是跟我一样的外来人,也有可能是被水冲过来的。”
老夫妻两个互看一眼摇摇头,“没瞧见过,这里村子就这么大,有个外人进来,大家一定都知道的,反正我们是没瞧见什么被水冲过来的人,以前倒是偶尔会有,但十有八九冲上来的都是死人,活不了的活不了的。”
沈涣之不自觉皱了眉,如果阿翕真的没有冲到这里,那就更麻烦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出去,又谈何再去救人,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他能被活着冲上岸,阿翕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活着吧,就是担心她怀着身子,被水冲了这一遭,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
沈涣之看着天色不早,决定暂时去村子里搭住一宿,那老两口原本有些犹豫,毕竟多一个人吃饭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沈涣之身上没有银子,倒是有随身戴的玉佩,他答应明天会去镇子上给他们换口粮,这才得以在他们家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