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景翕就催促顾昀去接嵇老头回骤得园,她自己也收拾了东西准备一道回去,然等赵章驾车赶到的时候,嵇老头却先一步走了。
并非他自己走的,而是圣上派了禁卫军一路护送,听上去妥当的很,但赵章却敏感的觉查其中有事,他不敢拿主意,立时去跟顾昀汇报。
“你立时去追,尽量追吧……”顾昀自己说的也没了底,圣上如此大费周章的,还不就是怕嵇老头半道跑了不回来,用他自己的禁卫军一路接送,怕是一早就走了,哪能等着赵章去追。
赵章一愣,“爷,我带人跑的快些,这就去追!”
也就最多三成追上的可能吧。
但圣上的禁卫军亲自护送,理论上是不会有什么,真有什么的时候,一点作用也没有。
顾昀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进刑部交代了些事项,然后又回了侯府,甭管有没有事,陪着谢景翕他能安心点,他怕她受刺激,也更怕他自己受刺激。
谢景翕见他去而复返,疑惑道:“你是落东西了还是不忙啊,赵章去接外祖父,怎么没一道回来呢?”
顾昀想了想还是准备跟她说实话,“赵章并没有赶上,圣上派了禁卫军一路护送,先一步走了。”
谢景翕一怔,“圣上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谁说不是呢。
顾昀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我猜二皇子的病一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圣上这么紧张也难怪。”
谁叫嵇老头前科太多,一跑就是几十年,不防着点能行么。
谢景翕就有点不高兴了,“这还指着人救命呢,这么着办事妥当吗,至少跟咱们只会一声,不知道的还当是看犯人呢!”
就知道她要生气,其实他也挺气的,但是总不能跟着她一道生气,“既然老头还要回宫,咱们暂时也不回骤得园了,且等着吧,至多半天的功夫就能到了。”
然而小半天还没到呢,赵章就派人回来送急信儿,嵇老头被人劫了。
谢景翕差点一屁股蹲地上,怕什么来什么,嵇老头一露面就被劫走,指定是早有预谋的人,除了圣上惦记他,还有顾青。
说真的,嵇老头被谁劫走都没有被顾青劫走来的吓人,千防万防还是败在圣上的疑心上,但凡顾昀的人在,顾青恐怕也没那样容易得手,这个大概就是命有此劫。
赵章带人去追嵇老头的车马,刚出城没多远就瞧见了嵇老头所在的那辆车,然而人去车空,只剩了一个空车架子,旁边倒了一地的禁卫军尸体,数了数整整十六只,一个不落全死了。
圣上的人果然是指望不上的,赵章顾不上骂他们一群蠢货,派了一个人回头报信,自己带了两三个人去追,并且沿路留了记号,等顾昀再派人来的时候就很容易找到他们。
找人的过程并不顺利,顾昀手下以赵章为首的这些人,对追踪一事以及京城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然而几经周转却是无所获,追到最后踪迹全无,如凭空消失一般。
赵章不死心的找了彻夜,最终灰头土脸的回来跟顾昀禀报,“爷,人没有跟上,凭空消失一般,除非他们会遁地,要不就只能是离开了京城,我已经吩咐京城内外以及各京城出入口严加搜查围堵,只要他们出现一定跑不了。”
顾昀并不乐观,从嵇老头失踪到现在,他一直是处在这种心理状态,而且异常的平静与肯定,仿佛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意料之中,心里发空,脑袋却在疾速运转,赵章紧追其后都没追到,只能证明他们计划周全,没有人瞧见他们是怎么样一拨人,说是严加搜查围追逮捕,可压根没有目标,且他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没准真就遁地了呢?
顾青始终是个迷,自从他出现,顾昀就一直暗里注意他,然而狡兔三窟,每当几经周转找到他一处落脚点后,他就会随之弃而不用,再换做另一处,也就是说至今为止,并没有找到一处有用的场所,行事如此诡异缜密,他有心带走老头,岂能这般轻易被找到,若是有可能,顾昀还真想掘地三尺,看看他们是否真的都在地下。
……
临近京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废弃房屋底下暗藏乾坤,嵇老头并没有昏厥,也没有受伤,他只是被蒙上了眼睛堵上了嘴,他被送至一个特殊的石壁房屋里,石壁门一关,里面空无一人。
嵇老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过,也没有慌乱,因为挣扎与慌乱都没有用,他用唯一可用的耳朵听着四面的动静,周围静的可怕,充满了阴森的气息,好像远离人间的味道,不多一会后,石壁间有了轻微的转动。
有人的气息,但极为不明显,嵇老头掩在黑布底下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他想此人定是个极为阴暗之人,犹如常年生活在这样阴森环境里的人,已经跟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
“老先生果然是老先生,就是比一般人镇场子。”
来人朝他走过来,亲自替他揭开嘴巴的束缚,嵇老头呸了一声,“要是被只过街老鼠吓尿了,我岂不是白活了这把岁数。”
顾青并没有生气,重新坐回他出现时坐的石凳上,“老先生,我可不像那脑子不好的皇帝老儿那样好说话,您也是个明白人,说话之前先想想自个的处境,再想想您的宝贝大孙子,别说错也别说漏,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您还能活着出去。”
“哼,口气到不小,我老头活了这把岁数还就没受过谁的威胁,想要从我嘴里套话还这么不客气,你也没比谁聪明多少,你要实在不会说话,喊你的老鼠头子来跟我说,不然我受点刺激忘了什么,你杀了谁都不好使。”
果然跟某个讨人厌的家伙一个口吻呢。
顾青漫不经心的笑笑,掏出一个小药瓶,走过去放在老头鼻下一晃,然后收回来,“哦,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这玩意没什么味儿,您问不着。”
嵇老头心里一怔,似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你有无痕?”
“呦,不愧是嵇老先生。”顾青把小药瓶盖上,放在手里把玩,“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早不知道多少人享用过了,您身上有解药怕什么呢?”
嵇老头听他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不屑一顾的笑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啊,怎么着,还活着呢,活的没人样了吧?”
顾青眼里滑过阴狠,“不该您过问的还是识相点不要多嘴,知道的多了,同样出不去哦。”
“被你们掳了来我也没打算走着出去,怎么,不会就是为了无痕的解药吧,那你们这算盘打的不划算,第一这玩意我解不了,第二,那位就算是现在解了毒也活不长,没准还不如不解的好。”
“哼,他的死活与我有甚关系!”顾青衣袍一甩,带起了一阵冷冽的风,“老先生,我要的是解药,别的话我不想多说,若是您执意不给,那就只能让您亲自尝尝这滋味了,哦,不疼也不痒,不会让您遭罪的,听说您爱喝酒啊,就掺合在酒里如何?”
嵇老头嘴角抽动,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害怕,“我这条命活的也够数了,随你如何,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给我下无痕跟直接抹了脖子也没什么差别,我一死,这毒就更没有人能解,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顾青无所谓的笑笑,“横竖您消失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以为您已经死了,我知道无痕不是出自你之手,你不给,找你大外孙要也是一样的,我想这么好的东西,总该当个宝贝传下去吧,没准您女儿会把解药留给谁呢?”
嵇老头嘴唇抖动的更厉害,被遮住的眼紧紧闭了起来。
嵇老头消失了两日,连圣上都着了急,那可是他亲自派的禁卫军,谁能如此嚣张的拦路杀人,且此事知道的人极少,见不得人的事,被人知晓了也就罢了,还要把嵇老头抢了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断了他的希望吗?
其恶劣程度等同于某朝篡位。
事实上没了他,圣上跟二皇子也没几年好折腾了,是以圣上简直急怒攻心,派了大批的禁卫军各处搜人,城里城外恨不得掘地三尺,然而本质上无用之功罢了。
顾昀依旧私下寻人,不跟圣上的人搀和,京城一时有些风声鹤唳,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反贼,但动静闹的太大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些人能被吓住,有些人就不好使。
谢景翕已经担忧的吃不下睡不着,“顾青此人与别人不一样,完全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衡量,圣上动静闹这么大根本就是添乱,越是逼的紧了恐怕越要出事!”
有一点她不敢说也不敢想,顾青此人天然就有极强的破坏性,他的认知里没有所谓情与法的存在,行事很是随心所欲,也很没有耐心,对于他要做什么完全无法估计,且时间越长危险性越大,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嵇老头毕竟已经那么大的岁数,就算什么也不做,精神上的折磨也是要命的,何况顾青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顾昀见她也不来回走动了,说一句话后便坐在那里怔了半晌,两眼直愣愣的,一准是在想对策,他连劝说的话都已经用尽,说了也白搭,他自己都快要六神无主了,从出事到现在,他是话最少的,看上去也是最平静的,但应该也是最没底的,哪怕自己无数次面临生死的时候都不曾如此,在他潜意识里,嵇老头大概就是所谓神一样的存在,他从没想过这尊神会倒的这么突然。
谢景翕猛地站起来,吓的明玉赶紧过去扶住她,谢景翕将她推开,“别管我,把赵章喊进来!”
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对策,顾昀远远瞧着,却是一句话没问,一时赵章进来,谢景翕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赵章眼神一怔,下意识的看了顾昀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拱手道:“大少奶奶,我这就去,您放心。”
吩咐了赵章下去,谢景翕这心里更忐忑,但也更笃定,既然把他们逼到这份上,她也无所顾忌了,索性水再浑一些也罢!
她这会才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发晕,大概方才太过集中,起的猛了,也终于注意到一直一言不发的顾昀,他大概已经丢了魂,谢景翕想,连她都不好受,何况是顾昀,毕竟在他的生命中,嵇老头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支柱塌了是什么滋味,她懂。
谢景翕走过去握住他已经凉到骨子里的手,紧紧攥住,“玄尘,要是我估计的没错,很快就会有外祖父的消息了,不管他有没有事,我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一定!”
顾昀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他的阿翕总是叫他放心的,也幸好,还有她。
也就几个时辰后,圣上便收到一封密报,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以为是有了嵇老头的消息,然而在看见密信上的内容后,他一屁股蹲坐在宝座上,怔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密信上书:“永平府,秦现。”
圣上猛地阖上密信,捏住密信的手不住的哆嗦,怒目圆睁血丝爆出,随之而来的的一阵猛烈的疼痛骤然席卷脑海,仿佛有一记惊雷生生劈开脑门。
“圣上!圣上您可是又头疼了?”刘公公见他这个样子差点吓掉了魂,忙上前扶着他,“是要宣小裴太医来吗?”
圣上一把推开他,他的眼里耳朵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存在,刘公公的嘴一张一合,可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的念头。
秦王,居然还活着!
圣上几乎是瞬间就拼凑出来事情的头尾,怪不得嵇老先生的事会被人知晓,怪不得事情会这样凑巧,一切都是他!他居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