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叶湑点点头,“先前我去找过瘸子,通过他我才知道李老坎还有个女儿,我想着装作李老坎的女儿未尝不好,起码在打听消息上会方便许多。不过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那末,凶手为啥子单与你联系呢?”
“这是我的私事,与老坎遇害一案无关。”
“好一个私事。”二爷拧开保温杯,嘬圆嘴巴,吹走水面上漂浮着的枸杞和菊花,那水还冒着腾腾热气,可这二爷却似乎不怕烫,仰头喝了一大口:“你这个私事,不告诉警方,却要过来一个人单独行动?你难道不怕死?”
在座的众人以为叶湑要用些冠冕堂皇的话回怼二爷,却不想她半点犹豫都不带,很是坦率地说道:“怕,当然怕。”
二爷手一顿,保温杯口又要碰着嘴唇时,堪堪停住。他眯起眼睛,打量起叶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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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冈与小章、技侦人员几个人从磁器口驱车回到渝中区公安分局。明明是来重庆休假的,想不到最后竟只是换了个地方办案而已。
一进警局,弥漫整个空间的烟味直扑鼻内,差点没呛着高冈。他抬手挥了挥,想将烟雾给拨开来。
整个刑警大队都在忙碌,纸质文件在各间办公室被传来传去,饮水机的开关一直处在频繁按压之中,水声起伏,里面装的尽是速溶咖啡。说话声也不大,一切都井然有序,又不显慌乱。
高冈循着半空的烟雾往里间走,刘楚江就坐在案前,嘴里叼着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屁股。
他走过去抽掉刘楚江嘴里的烟,放到烟灰缸里捻灭了:“少抽点。”
刘楚江似乎没想到高冈回来得这么快,抬头略带诧异地看向高冈,他脸色不太好,难掩倦容,眼白浑浊,布满了血丝。
“你回来得正好,看我收到了什么?”说着,他把面前的电脑挪了挪,屏幕正对着高冈。
高冈撑在桌上,身子前倾,他看着电脑屏幕,那上面是一封邮件——发件人未知,是从叶湑的邮箱转来的。
他瞳孔一缩,不自觉又往前探了探,想要把邮件内容看得更清楚些。
刘楚江从烟灰缸里找出那半截被高冈灭掉的没抽完的烟,重新用打火机点燃,开始吞云吐雾起来,这回高冈没有再拦他。
“小章已经把磁器口的情况告诉我了,北枝江这个人我查过,是个孤儿,系统后台很干净,没有犯过事——包括她手上的袍哥组织,也都是正经市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另外,李老坎遇害当天的监控我已经派人去调看了,一有情况马上汇报,希望这次能定位他遇害的地点;最后是你说的叶湑,我还没开始调查,她自己就把这封匿名邮件发过来了......”
高冈眯了眯眼,食指、中指在桌上起落,不经意地打着节拍。正想要说些什么,门外有个女警官敲了两下门,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刘队,有人找。”
刘楚江点点头,向高冈示意。
屋里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出了门,就看见外头坐着一个女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皮肤暗沉,眼尾、前额都有许多小细纹,眼睛一圈都是青黑色的;人也生得瘦削,肩胸处的骨头从皮下突出来,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皮肤。
整个刑警大队都在忙碌,不时有人从她面前快步走过,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尊蜡像,双眼没有光亮,如一潭毫无波动的死水。唯一能将她与蜡像区分开的,是她极细微的动作——一有男干警从面前经过,会微缩肩膀,避开他们。
她把头低着,偶尔抬眼看向四周,额上挤出几道皱纹。
高冈神色不自然。刘楚江注意到他这反应,悄声问道:“认识?”
他目光扫过来,看一眼刘楚江,冲他递了个眼色:“是李老坎女儿。”
李老坎女儿其实也就二十多岁,长期的非人待遇生生将她折腾得老了将近十岁,当初带出她时,她告诉警方说在过去的五年里,每天平均要接三到四次客,时间一久,心麻木了,人也变得逆来顺受。
看到高冈走来,女人起身,腰背直挺。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又有些怯:“我买了最快的一趟车,来送送他。”
她继续道:“我父亲遇害的案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尽管讲,我配合。”
高冈看着女人说不出话,只把那串月光石手链还给她,转身出去了。
李锦拿到手链,什么也没说。这是李老坎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几十块钱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李老坎来说,却是他一个星期的开销。
李锦还记得,在她小时,父亲扛着几十公斤的货物,拉着她的手爬坡上坎。他的腰上总是挂着一个土土棕棕的大塑料瓶子,瓶底磨出了短茬茬的白毛边,瓶里的水被重庆四十度的夏天炙烤,也被父亲滚烫的汗浇淋。
她说渴,父亲就取下水瓶,倒在瓶盖里喂给她喝。她却把脸侧开,眼巴巴地望着街上吃冰棍的同龄小孩。李老坎一只手掀起衣角,给自己擦了擦汗,接着从兜里摸出刚挣到的五块钱,用湿热的手心把褶皱抚平了,然后拉起她的手到街边的小超市去买冰棍。
她得偿所愿,终于吃到了冰棍;父亲看到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一咕噜喝下被炙烤得滚烫的水,说再苦也值得。
李老坎这人踏实,却无法让他的女人看到未来。李锦七岁时,母亲带着她跑了,从重庆一路往北。母亲在北方的一个小城打工,也在这里和别人重组家庭,生了个男孩。
她不觉得母亲有多爱她——带她一起离开,只是为了将来她长大了可以孝敬母亲。后来继父在范三那里欠了高利贷,家里无力承担,再加上还有个要读书的弟弟,她只得被迫跟了范三。继父不管她死活,母亲也不反对,反倒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她这些脏钱。
就好像从没有过她这个女儿似的,母亲的心,一定是铁做的。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刚读完初中,本想打一个月工,赚到路费后就回重庆,她不想再待在这座灰扑扑的北方小城。她是还记得小时候的住址的,只要父亲还在做棒棒,只要他还在朝天门那一带,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与父亲团聚。
可是这一条路,实在太长了些。重回故地的李锦终于明白,原来早在十多年前,她的退路就已经断掉了。她与父亲之间,隔着一道望不见边际的峡谷。峡谷这边是痛苦的生者,峡谷那边是解脱的亡人。
高冈在门口站了许久,刘楚江走出来时,他正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刘楚江摸出打火机,想上前去给他打火,被他摆手拒绝。
“上午我去办理了一件失踪案。”
高冈“嗯”了一声,上下牙槽轻轻磨着,咬出半截烟草丝来,舌尖微微有些发苦。
“失踪的是个女大学生,地点也在老城区一带。我们追到了一些线索,怀疑是一起人口拐卖。”
高冈抬眼看向刘楚江,眼底闪着莫名的情绪。
刘楚江拍了拍高冈肩膀。高冈知道他其实是故作轻松,案子一个接一个,性质还都极其恶劣,搁谁谁也喘不过气。
他对高冈说:“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这分.身无术的,还不得累死?我是不能死的,死了我老婆就没人保护了。脾气那么娇,谁护她啊,是我老丈人呢?还是她自己啊?总不能是你吧。”
高冈抿着嘴唇。
“队里缺人,你又刚刚办了一起类似的案子。就这事上面,你可别休假了,帮兄弟一把啊。至于李老坎......”刘楚江冷笑一声,“渝中这一带,还没有哪个凶手的命能比老子的手段还硬!”他用力一挥手,在虚空中攥了个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