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关军营。
    天色微黑，萧烈点燃蜡烛，低头认真读着手里的小册子。
    “萧儿，又看书啊？”刘三口凑过来。
    萧烈下意识的将书合上，用手遮住封皮上“孙子兵法”四个字：“三口哥，有事？”
    “也没啥事。”刘三口咽了咽吐沫，视线在萧烈手中的书上掠过，“我这不是心思着这几天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所以找你去打打牙祭嘛！”
    说是打牙祭，其实就是想让萧烈请客下馆子。
    刘三口是庄稼汉出身，家里条件不怎么好，每个月发了军饷就托人带回家里去，自己身上就留不到十文钱，所以时常想办法找人蹭饭。
    而萧烈刚到泉水关不久，最需要的就是了解泉水关的情况。
    至于吃饭那点银子，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经常出去一同吃饭。
    不！准确的说，是萧烈经常请刘三口出去吃饭。
    听到刘三口主动提起，萧烈不由哑然失笑：“前天不是才去过吗？”
    “这不是都过了两天了吗？”刘三口也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自己敲竹杠有些频繁了，于是便挤了两下眼睛，“萧儿，今个跟往日不同。哥哥找你是有正事的。”
    有正事？
    正事这两个字从刘三口嘴里蹦出来总让人有一种不搭的感觉。
    大约是萧烈的眼神太过明显，刘三口老脸微红：“是真有正事！咱们出去边吃边说！”
    “好。”如此，萧烈便点点头，将手中的书小心的揣入怀里。
    刘三口留意到他的动作，便开口打趣道：“瞧你小心的！莫非是弟妹给你写的书信被你装订起来了？放心吧！我又不识字，没法偷看的！”
    确实是胡悠悠写的！
    只不过并非书信，而是兵法。
    萧烈自然不会去纠正刘三口，而是微微一笑：“三口哥，我们赶紧去吧！迟了，老九面馆就没位置了。”
    面馆里依然人很多，微胖的老九在灶前忙碌着，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一滴滴汗珠顺着脸淌了下来，后背和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
    点完下酒菜之后，刘三口照例去灶台那边转了一圈，打趣道：“老九，大冬天的，你竟然热的满身是汗。咋的？生意红火，你也跟着火力旺呗？要不要收摊以后去泻泻火啊？”
    “别提了！哪儿有空啊！都要累死了！”老九一边颠勺一边抱怨了一句，脸上却挂着笑容。
    刘三口笑骂道：“生意这么好，你就偷着乐吧！现在攒够了钱，日后去别的地方也好安家。”
    他说的日后自然是指泉水关被攻破了以后的事。
    老九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一下，旋即轻声说道：“我爹和我哥都在这里，我们一家的根就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刘三口知道老九的爹和哥哥都是被北漠人杀害的，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老九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的转身离开了。
    酒菜上桌，刘三口率先闷了一口酒，神情闷闷的。
    萧烈看着好奇，关心的问道：“三口哥，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很有兴致吗？”
    “是。本来我以为是件高兴的事，可现在……突然觉得没那么高兴了。”刘三口苦笑了一下，又仰头闷了一口酒。
    萧烈见他还要倒酒，连忙制止：“三口哥，吃两口菜，别喝的那么急啊！”
    刘三口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别的不说，可喝酒真的是三口就倒！
    萧烈跟他喝了几次酒，早就摸清楚对方的酒量了。
    今天若是再让刘三口喝一杯，估计一晚上啥也唠不成，竟看刘三口耍酒疯了。
    幸好刘三口也很清楚自己是啥德行，听了萧烈的劝。
    不过刚才连喝两杯，他已经有点酒劲上来了，张口就把面馆老板老九的事说了出来。
    萧烈听后很沉默的喝了一杯酒，一句话都没有说。
    每逢寒冬，北漠人便会来骚扰边关，想要劫粮食。
    泉水关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攻破，于是他们便拿老百姓下手。
    这么多年来，死在北漠人手里的百姓不计其数。家境稍微富裕一点的，早就拖家带口的离开了，谁还会在泉水关这个朝夕不保的地方待着？
    像老九这样留在这里做生意的只有三种人。
    一是要钱不要命的；二是实在没钱、无处可去的；三是对泉水关有很深感情的。
    很明显，老九就属于第三种。
    可是他对于泉水关的感情，在刘三口和萧烈看来却变成了自己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你知道吗？熊百户要升官了。”刘三口含糊不清的又爆出一个消息。
    萧烈顿时侧目：“三口哥从哪儿听说的？有准信儿吗？”
    “没准信儿哥哥能告诉你？”刘三口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又垂下脑袋，“你也知道哥哥人缘好。这事啊，是哥哥的同乡说的，不能错！”
    “熊百户升官的话，那咱们这个小队归谁管啊？崔春来大哥吗？”萧烈忙打听。
    刘三口耷拉着脑袋晃了晃：“要是崔春来还好了呢！这家伙的军功也攒的太慢了，竟然被宋大头那家伙超过去了！”
    “宋大头？”萧烈挑眉。
    刘三口一脸晦气的模样：“那王八羔子走了狗屎运，竟然捡了个蓝色羽令。我才不信他有本是杀了个佐领呢！肯定是捡漏捡来的！”
    一个佐领顶一百名北漠普通士兵，军功确实够直接晋级百户的。
    只是，前阵子萧烈才把宋大头一伙人给揍了，现在这么快就要当对方的手下，实在是让萧烈有点无奈。
    就宋大头那小心眼的秉性，不给自己小鞋穿才怪呢！
    其实以萧烈的本事，想要挣军功晋升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只不过他刚来泉水关，根基不深，而且有很多事没有查明，并不是高调的时机。
    略作思考，萧烈开口缓缓说道：“三口哥，上次咱俩可把宋大头一行人给得罪了。若是他调过来当百户，会不会故意派咱俩去送死啊？”
    “他敢！”刘三口哼了一声，似乎有了点精神，“萧儿，我告诉你，怕谁也不用怕他宋大头！哥哥我有一百种方法整死他！本来今个叫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说整宋大头的事。可是……”
    迟疑了一下，刘三口叹了口气：“泉水关现在就这么点人，若是真把他整死了，岂不是杀狼崽子的人又少了一个？哥哥现在心里很矛盾啊！”
    说着，他又想举杯喝酒。
    “三口哥，等等。”萧烈连忙一把拉住，“我记得你也攒了不少军功了啊！还不够当百户的吗？”
    “啊？军功啊！”刘三口一愣，旋即有些慌乱，“那个，是攒了一些，但哪里够百户啊！还差点……”
    “差多少？”萧烈追问。
    刘三口含糊着不肯说。
    可他不说，萧烈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最终，他在萧烈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哎呀，哥哥告诉你实话吧！那些军功都让我换银子了！想晋升百户，最起码还得再杀七八十个狼崽子呢！”
    “换银子了？”萧烈很吃惊。
    刘三口老脸微红：“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你嫂子自己拉扯俩孩子，还得照顾老人，我那点饷银哪里够啊？所以我就把军功换银子，托人给家里捎去了。再说这泉水关打起仗来，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总得给家里多准备点，让老的小的有条活路不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般来边关当兵的，大多数都家境不好。
    很多人有了军功也不舍得给自己升职，大多数选择换成银子给家里送去。
    刘三口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他之所以跟萧烈解释这么多，也是因为他之前以自己马上攒够军功升官的借口蹭了萧烈不少人头。
    可谁知现在宋大头要出任捡漏小队的百户，萧烈有意让他跟宋大头争夺百户的位置，让他不得不把实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