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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他越是如此, 谢怜越是觉得危险, 道:“大家都退开,不要靠近它,也不要理它说的话。”
    众人忙不迭听他的,慌乱散开。那张土埋面一边努力嘿嘿发笑,一边道:“唉, 不要走嘛, 你们这又是何必, 我也是个人,我不会害你们的!”
    谢怜心道:“你想多了, 你这样子可完全不像个人!”
    谁知,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名商人大概想着无论如何还是得拿些药草回去救人, 偷偷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想去捡地上那一把方才被吓得丢掉的善月草。那土埋面的眼珠子骨碌碌转过去, 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谢怜心叫糟糕,冲过去道:“别捡!回来!”
    然而, 已经迟了,土埋面突然一张嘴, 一条鲜红的东西从他口中哧溜滑出。
    好长的舌头!
    谢怜一把拎住那商人的后领, 连连倒退,可那土埋面口里飞出的东西却是奇长无比,嗤的一声便从那商人的一只耳朵蹿了进去!
    谢怜感觉手下躯体一阵剧烈的颤动, 那商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四肢抽动不止,双膝跪地。那条长舌却飞速从他耳朵里掏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缩回了土埋面的口中。那土面埋边嚼边笑,嚼得满嘴鲜血淋漓,笑得几乎要掀翻这破烂皇宫的屋顶,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这声音既尖且锐,那双眼球布满血丝,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人在这里埋了五十多年,已经被这个妖国同化,彻底变成别的东西了!
    谢怜松开提着那商人后领的右手,正要一掌劈了这恶心东西,忽听那土埋面又尖叫道:“将军!将军!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只听一声比野兽更凶猛的嗥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落在谢怜面前。
    这道黑影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整片地面都被踏得一阵震颤。而等到他缓缓站起,众人都被笼罩在他投射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高大了。
    他脸色黝黑如铁,五官凶悍粗犷,仿佛是一张兽类的面孔。胸口肩头披着护甲,长逾九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狼。而在他身后,不断有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个“人”从皇宫的屋顶之上跳落下来。
    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身材相仿,肩头都扛着一条生着密密利齿的狼牙棒,有种狼群化人的错觉。他们落下之后,把花园内的几人重重包围起来,犹如一圈巨大的铁塔。
    半月士兵!
    这些士兵周身散发着阵阵黑气,当然早已不是活人了。谢怜浑身紧绷,若邪蓄势待发。
    然而,那些半月士兵看到他们之后,却并未立即扑上来厮杀,而是发出震天的狂笑,相互用异族语言高声叫喊起来。那语音好生怪异,发音刁钻,舌头卷得厉害,正是半月国的语言。
    虽说过了两百年,谢怜的半月语已经忘得是七七八八,但方才在那将军冢也算是和三郎一起复习过了,加上这几名士兵声若洪钟,且吐字粗鲁,词汇简单,倒也不难听懂。
    他听到所有的半月士兵喊那第一个半月人为“将军”,交谈中穿插着“押走”、“暂时不杀”等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家都别慌,这些半月人暂时不会杀人,似乎要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不能保证打得过他们,见机行事。”
    这些士兵一看就极难以对付,个个都皮糙肉厚,即便他有若邪在手,绞死一个怕是都得花费一小段时间,一次来了几十个,不好对付。眼下还有几个普通人也在场,也只好暂时静观其变了。
    三郎不语。而其他人原本就没有什么主张,就算是想轻举妄动也不知该怎么轻举妄动,含泪点头。只有那土埋面兀自尖叫:“将军!将军!你放我走吧!我帮你把敌人留下了,你放我回家去吧!我想回去啊!”
    他见到这群半月士兵,神情极为激动,一边尖叫,一边呜呜咽咽,喊话中还夹杂着一些半生不熟的半月词汇,应当是他在这里做肥料的五六十年里胡乱学的。那名被称为“将军”的九尺半月人见这边土里有一个东西在不断扭动尖叫,仿佛也觉得很是恶心,一个狼牙棒锤下去,数根锐利的尖刺扎穿了土埋面的脑袋。土埋面尖叫一声,他再一提,尖刺就嵌着那土埋面的面门,把他连根拔起,从土里带了出来,实现了他“放我出去”的愿望。
    可是,连在这土埋面的脖子下面破土而出的,根本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具森森的白骨!
    几名商人见此恐怖景象,吓得大叫。而那土埋面的脑袋从狼牙棒的尖刺上脱落,满脸是血,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被吓住了,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谢怜提醒道:“这是你的身体。”
    想想也知道了。这人在沙漠的土地里埋了五六十年,身体的血肉,早就尽数化为那些善月草的养分,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土埋面还不肯相信,道:“这怎么可能??我的身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语音凄厉无比,这幅画面可怕又可悲,谢怜摇了摇头,三郎却是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才看不惯你这副身体?那方才从你嘴里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你觉得没问题吗?”
    土埋面立即反驳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只不过是比普通人的舌头长了一点罢了!”
    三郎眼角眉梢里尽是讥笑,道:“嗯,不错,稍微长了一点。哈哈。”
    土埋面道:“不错!只不过稍微长了一点!那只是我这么多年为了吃飞虫爬虫活命,慢慢地越伸越长,才变成这样的!”
    他刚被埋进土里的时候,也许还是活着的,而为了活下去,就努力地伸长舌头去吃那些飞虫与爬虫。渐渐的,他不再是人了,那舌头便也越来越长,吃的“食物”,也从飞虫爬虫,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
    但因为他一直被埋在土里,这么多年都看不到自己身体的模样,根本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土埋面努力辩解道:“也有人的舌头比较长的!”
    三郎笑了。望着他,谢怜心中莫名一寒。这少年的笑容,真令人有一种即将剥下他人脸皮般的冷酷。
    三郎道:“你觉得你还是个人吗?”
    被问了这么一句后,那土埋面仿佛有了危机感。他突然烦躁起来,道:“我当然是人。我是人!”
    他一边喊着,一边努力地活动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脚,想在地上爬动。也许是因为终于从土里出来了,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狂笑道:“我要回去了,我可以回去啦!哈哈哈哈哈哈……”
    “喀!”
    他的笑声太过刺耳,终于惹烦了那半月将军,一脚下去,这土埋面的颅骨瞬间碎裂。而他那“我是人”的尖叫,也再发不出来了。
    那“将军”踩碎了烦人的土埋面后,冲士兵们大声喊了一句,一群半月士兵便挥着狼牙棒,冲这群人大吼几声,开始驱赶着他们往皇宫外走动。
    谢怜走在最前,三郎依旧跟在他身后。即便是在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半月士兵押送的途中,这少年的步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犹如在散步。从方才起,谢怜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话,走了一阵,见那群半月士兵又彼此交谈起来,不怎么注意他们了,便低声道:“他们称这头领的半月人为‘将军’。不知是什么将军。”
    果然,他一发问,三郎还是回答了。他道:“半月国灭亡时,只有一位将军。他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叫做‘刻磨’。”
    谢怜道:“刻磨?”
    这名字着实奇怪。三郎道:“不错。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身体孱弱,时常受人欺辱,发誓变强,便以石刻磨盘锻炼力气,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谢怜忍不住心想:“那其实也可以叫大力……”
    三郎又道:“传闻刻磨是半月国历代最勇猛的大将,身长九尺,力大无穷,乃是半月国师的忠实拥护者。”
    谢怜道:“死后也是吗?现在他是要送我们到半月国师那里去?”
    三郎道:“或许吧。”
    万一那里的半月士兵更多,该如何脱身?不知引开二人的南风那边又如何了?善月草已拿到手,又该怎么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送到中毒者手中?
    谢怜一路走一路思索,发现那刻磨将军带他们越走越偏僻,最后,把他们带到了半月国极边缘的一处,这才停下。谢怜驻足,抬头仰望,一堵高大无比的黄土墙立在他面前,仿佛一个巨人。
    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罪人坑。
    虽然曾在半月国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谢怜其实不常进入半月城,当然,也从没靠近过这罪人坑。近看着这座罪人坑,莫名心悸。
    黄土墙外侧的一面设有楼梯,沿着这简陋的楼梯缓缓攀行的同时,谢怜向下俯瞰,不断以肉眼观望,终于明白了这阵心悸是源于什么。
    并非因为联想到这个地方是作酷刑之用,所以不寒而栗,也并非忧心这一行人是否会被推入坑底,而是一种纯粹由于感应到法力阵场存在的心悸。
    这罪人坑四周的地势和格局,被人故意设成了一个极其厉害的阵法。
    而这个阵法,作用只有一个——让掉下这坑的人,永远也爬不上来!
    所谓的“爬不上来”,意思是,就算有人放了绳子下去,或者搭了梯子,底下的人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往上爬,爬到一半,阵法便会启动,而那人也会被重新打下去。谢怜不动声色地以手扶墙,行了一路段,大致摸清了这墙的材质,发现这墙远看像是土,其实却是坚硬无比的石头,并且可能也加持了什么咒法,必然很难打破。
    而等到他们登尽了楼梯,来到罪人坑的顶部,站在黄土墙的墙檐之上,第一眼所见的景象,只能以“震撼”二字来形容。
    整个罪人坑就是四道高墙包围而成的。每一道高墙,长逾三十余丈,高逾二十余丈,每堵墙厚度约有四尺,森然耸立。四堵墙的中间,围出了一个四方的巨大空间,其上没有任何可供站立的平台或横木。
    天色已晚,巨坑黑漆漆的完全望不到底,只有阵阵寒气和血腥之气,不时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飘散上来。
    众人踩着没有任何护栏的高墙之檐,在这距离地面有数十丈的高空行走,没几个人敢往下看。而走了一阵,前方遇到了一根竖立的长杆,杆子上吊着一具尸体,正是他们之前在下面见到的那具。那尸体极小一具,是个黑衣少女,衣服破破烂烂,低垂着头。
    谢怜知道,这根杆子是专门用来挂那些士兵们想恶意羞辱的罪人的。通常狱卒们会把那罪人的衣服扒光,赤|裸着吊上去,任犯人饿死或者脱水而死,死后尸体随风摆动,日晒、雨淋、风干,肢体则会一边腐烂,一边往下掉落,尸体的死状极为难看。
    这少女尸体尚未腐烂,必然死了没有多久,也许是附近的居民。这群半月士兵竟然把一个小姑娘的尸体挂在这种地方,当真是极为凶残恶毒了。阿昭、天生等人见了这幅情形,俱是脸色苍白,顿住脚步不敢前行,好在,刻磨也没有再赶他们了。他转过身去,冲着罪人坑底,长长地大喊了一声。
    谢怜心中正觉奇怪:“为什么要如此喊上一声?”下一刻,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似是对他这一声大喝的回应,漆黑的坑底,传来了阵阵咆哮之声。如虎狼,如怪兽,如海啸,成百上千,震耳欲聋。墙檐上数人几乎被这吼声震得站不住脚,谢怜还听到了沙尘碎石被震落的簌簌之声,清晰至极。
    只有犯人才会被投入罪人坑,莫非回应刻磨的是坑底罪人的亡魂?
    这时,刻磨冲底下又吼了一句。谢怜仔细听辨,这一次,他不再是无意义的吼叫了,也不是什么咒骂的话,相反,应该是鼓舞。谢怜非常确定,他听到了这样一个词——“兄弟们”。
    刻磨吼完,冲押着谢怜等人的半月士兵喊了一句。这一句,谢怜听的分明。
    他说的是:“只丢两个下去。”
    其他人虽然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打算干什么,脸色齐齐刷白。谢怜见他们害怕的都快站不住了,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别紧张,待会儿有什么事我会先上的。”
    万一待会儿非得下去,那他就先硬着头皮先下去看看好了。反正无非就是毫无新意的毒蛇猛兽、厉鬼凶煞。既然摔不死他,打不死他,咬不死他,也毒不死他,那么只要底下不是岩浆烈焰、化尸毒水,他跳下去就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而且,他还有若邪,即便碍于阵法不能利用它爬上来,但万一这些半月士兵再往下丢人,接一接人还是可以的。这刻磨说“其他人带走看好”,那么意思就是其他人暂时会比较安全。毕竟,戈壁之中擒拿活人不易,总不能一次都吃光了,大概是想囤起来,一次一次慢慢吃。
    他想得清楚,谁知,他身旁却是有人没沉住气。
    自打登上了这罪人坑的顶,除了谢怜与三郎神色如常以外,所有人都在颤抖,尤其是阿昭。
    兴许是觉得必死无疑,不如拼死一搏,阿昭双拳一握,突然发难,埋头朝刻磨冲去!
    他这一冲,似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就是冲着要把刻磨一起撞倒去的。饶是刻磨身材高大,形如铁塔,竟也被他这抱了必死决心的一冲撞得倒退三步,险些失足,当场大怒,大吼一声,翻手便把阿昭掀了下去。
    眼看着那青年坠下黑暗的深坑去了,众人齐声惨叫,谢怜也道:“阿昭!”
    这时,黑不见底的坑下远远传上来一阵欢呼,以及极为残忍的撕咬之声,犹如恶鬼争相残食。光是听着就知道,这名叫阿昭的青年,绝无生还可能了。
    谢怜也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大是愕然。
    他原本十分怀疑阿昭就是那半月国师的下属,专门将过关者诱骗入半月古国,还怀疑那土埋面说的“五六十年前就见过”的那个人也是他,却没料到这青年却是他们中第一个被杀害的。这么跳下去,怎么可能还能存活?
    会不会是假死?可他们一行人眼下已经是半月士兵们的俘虏了,如果阿昭真是半月国师的下属,此刻占了上风,完全可以直接撕下伪装,趾高气扬,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在他们面前假死呢?这根本毫无意义。但阿昭又为何要冲向刻磨?这岂非也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谢怜脑中尚在纷纷乱乱地思考,那边的半月士兵却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推下去的活人。刻磨一抬手,指向了天生。一名半月士兵大掌一伸,前来抓人,天生吓得大叫道:“啊!救命!别抓我!我是……”
    谢怜无暇再想,站了出来,道:“将军,且慢。”
    听他开口,说的还是半月语,刻磨黝黑的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一挥手,制止了士兵们,道:“你会说我们的话?你是哪里的人?”
    谢怜温和地道:“我从中原之地来。”
    他倒是不介意撒谎说自己是半月国人,但此举并不可行。他那半月语也不知到底捡起了几成,与刻磨对话久了终究会露馅。而且其实他的相貌也明显能看出来是哪儿的人,半月国人极为讨厌说谎欺骗等行为,若被拆穿,后果更糟。
    刻磨道:“中原?永安后人?”
    谢怜道:“不是。永安国早就被灭了啊。现在没有永安人了。”
    可是,对半月国的人来说,只要来自中原的人都差不多,全都是永安的亲戚后代。他们被永安国的军队灭了,一听说他是打哪儿来的,刻磨一张黑脸上闪现狂怒之色,一众半月士兵也叫嚣起来,叫的尽是些咒骂贬低之词,谢怜听着,无非是什么“卑鄙”“骗子”“扔他下去”,不痛不痒。
    刻磨道:“我们的国家消失在戈壁两百多年了,你不是我们的国人,却会我们的语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怜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想希望待会儿万一圆不下去,大不了硬着头皮喊三郎救我。他都准备好要开始胡说八道了,正在此时,漆黑的坑底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咆哮。
    下面的东西似乎已将阿昭的尸体分食完毕了。可它们依旧饥饿,齐齐用这声音来传达它们对新鲜血肉的渴求。刻磨一挥手,似乎又要去抓天生,谢怜又道:“将军,我先来吧。”
    刻磨肯定从没听过有人在这里要求要先来的,双眼瞪大,有如铜铃,诧异道:“你先来?你为什么??”
    谢怜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说因为我不怕,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只不过是无辜的过路商人,里面还有孩子。”
    刻磨听了,冷笑道:“你们永安的军队血洗我们国家的时候,可没想过这里也有许多无辜的商人和孩子。”
    半月国灭亡已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两边都早就改朝换代了。然而,他们是时间早已停止的逝者,仇恨不会随着改朝换代而淡去。刻磨又道:“你很可疑,我要问你话。你不能下去。丢别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谢怜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跳为敬,却见一旁的三郎往前走了一步。他心下一跳,回过头来。
    那少年抱着手臂,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深不见底的罪人坑。
    谢怜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太妙的预感,道:“三郎?”
    听他出声相唤,三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没事。”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已经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了。谢怜心头和眼皮都砰砰一阵乱跳,道:“等等,三郎,你先不要动。”
    高空之缘,那少年红衣下摆在夜风中烈烈翻飞。三郎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要害怕。”
    谢怜道:“你……先退回来。你退回来我就不害怕了。”
    三郎道:“不必担心。我先离开一会儿。很快就能再见到了。”
    谢怜道:“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少年便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又向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一跃,瞬间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在他跃出去的那一瞬间,若邪便从谢怜腕上飞了出去,化为一道白虹,想要卷住那少年的身影。然而坠速太快,那白绫甚至没有抓到一片衣角便黯淡地收了回来。谢怜一下子跪在高墙之上,冲下面喊道:“三郎!!!”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那少年跳下去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在他身旁,高墙之上,众多半月士兵们彼此大叫起来,都震惊极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往要抓着扔才能扔下去,今天却是轮流抢着往下跳,不给跳还自己往下跳?
    那刻磨将军大喝着让他们镇定,而谢怜见若邪没抓住三郎,来不及多想,收了它就往罪人坑中纵身一跃。谁知,他身体已经跃到半空中,衣服后领却是突然一紧,就此悬空。谢怜回头一看,原来那刻磨将军见他也往下跳,竟是长臂一伸,抓住了他,没让他掉下去!
    谢怜心道:“你要来也行,一起下去更好。”心念催动,若邪犹如一道白蛇,倏倏绕着刻磨手臂爬上去,“刷刷刷”地将他整个人缠住。刻磨见这白绫诡异莫测,犹如成精,额头黑筋暴起,身上块状的肌肉也瞬间涨大数倍,似乎想生生崩断捆住他的若邪。谢怜正与他僵持,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极为诡异的一件事。
    那被吊在长杆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微微抬起了头。
    那群半月士兵也注意到了这尸体动了,纷纷大叫起来,挥着狼牙棒朝那尸体打去。而那黑衣少女动了一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解开那吊着她的绳子的,忽然便从杆子上跳下,朝这边疾速冲了过来。
    她犹如一道黑风从高墙之檐上刮过,既快且邪,众士兵瞬间被这阵邪风刮得东倒西歪,惨叫着摔下了高墙。见他的士兵被扫了下去,摔进了那罪人坑之中,刻磨狂怒地大骂起来。他骂得极为粗俗,大概使用了不少市井俚语,谢怜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他听懂了第一句。刻磨在骂的是:“又是这个贱人!”
    下一刻,他便骂不出声了,因为,谢怜突然用力,拽着他一起掉下了罪人坑。
    掉下去就爬不上来的罪人坑!
    在下落过程中,刻磨发出的怒吼声几乎把谢怜耳膜震穿。他只得收了若邪,顺便踢了刻磨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保护耳朵。紧接着,他驱动若邪向上蹿起,希望能抓住个东西缓冲一下,至少落地时不要摔得太凄惨。
    可是,这罪人坑修得厉害,那阵法也厉害,若邪非但无法探上更高处,在这高墙四壁中也无处可依。正当他以为自己又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摔成一块扁平的人饼嵌在地上好几天都挖不出来的时候,忽然,黑暗之中,银光一闪。
    下一刻,便有一双手轻飘飘地接住了他。
    那人准确无比地接了个正着,简直像是守在底下专门等着去接他的,一手绕过他背,搂住他肩,另一手抄住了他膝弯,轻轻松松化去了谢怜从高空坠落的凶猛之势。
    谢怜刚从高处落下,猛地一顿,还有些头昏眼花,下意识一抬手,紧紧搂住了对方肩头,道:“三郎?”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当然也看不清这人是谁,然而,他还是脱口喊出了这两个字。对方没有答话,谢怜在他肩头和胸口摸索了几下,想要确认,道:“三郎,是你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了坑底,这里的血腥之气重到冲得人几遇晕倒。谢怜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一路胡乱往上摸,摸到那人坚硬的喉结时突然惊醒,心道罪过罪过,这是在干什么,立刻抽了手,道:“是三郎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半晌,他终于听到了那少年的回应,从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沉沉传来:“没事。”
    不知为何,谢怜觉得,他这一句的声音,似乎和平日里有着微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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