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这般莽撞闯入,还请李叔叔不要见怪。”
唐剪先为自己的翻墙而入表示歉意。
李冰鲟微笑摇头:“贤侄说哪里话,我这小院,岂不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样,你愿意来,愿意用任何方式来,都没有丝毫问题。倒是愚叔我年纪大了,耳力不济,没有听到你敲门呼唤之声,还要请贤侄不要见怪才是。”
唐剪并没有说自己敲了门,问了讯,他自己说出来,却又说没听到,脸上还能保持着不变的微笑,这般厚颜功夫,唐剪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不愿过多啰嗦,唐剪绕开这个话题,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小侄冒昧而来,是有件事想请李叔叔帮忙。”
“愚叔一介废人,能帮贤侄何事?贤侄真是说笑了。”李冰鲟不等唐剪说出是什么事,先已做出回绝之态。
唐剪不去在乎,继续说道:“李叔叔可还记得……当年林迟英之事?”
“林迟英?”听到唐剪提到这个名字,李冰鲟心里暗暗一震,脸上的微笑却丝毫没有改变。
“不错,林迟英。”唐剪看着李冰鲟的眼睛说。
“贤侄为何提到那个妖女?”李冰鲟问。
“妖女”二字让唐剪心中一阵逆反,更加消减了对李冰鲟的好感。他没有回答李冰鲟的问题,只是问着自己的问题:“李叔叔可还记得,当时杀死林迟英时,镇上参与到‘除妖委员会’中的,都有哪些人?”
李冰鲟依旧笑着,笑的波澜不惊。唐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回答唐剪的问题,继续反问:“贤侄为何问起这个问题?”
唐剪慢慢吐出一口气,斟酌着自己该不该说明,良久,终于道:“因为……小侄怀疑这一次诛心镇里发生的杀人之事,家叔之死,都和当年林迟英被杀的事情有关。”
说这话时,唐剪有些不由自主地让自己的目光盯紧了李冰鲟的脸。下意识地,他希望自己能从李冰鲟脸上看到一丝发源于愧疚的惊慌,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李冰鲟的微笑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样。
李冰鲟只是波澜不惊地说了一个字:“哦?”
“当年林迟英事件发生之时,小侄年岁还小,已经记不得当时参与到她的事情里的人都有哪些,所以想请李叔叔帮忙回忆一下。”唐剪只好继续说。
“唉……”李冰鲟微笑着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愚叔虽不知贤侄为何会将今时诛心镇发生之事,联系到多年前林迟英那个妖女身上,但贤侄既然来问,愚叔本就该帮忙回忆,只可惜如今愚叔也年事已高,脑筋越来越糊涂,很多事情都完全不记得了,所以实在帮不上贤侄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写着字,如果写着,那一定是写满了事不关己的逃避。
唐剪心中涌起一阵鄙夷,他本不想多说,这时候却也不得不对李冰鲟抛出了一点威胁。
“李叔叔,实不相瞒,目前来看……”唐剪在这里放慢语速,使自己的话有了强调的意味,“这次镇里被恶鬼所杀的人,包括家叔,似乎都是当初参与到了林迟英事件之中的人,所以小侄怀疑,那频繁杀人的所谓恶鬼,本就是在给林迟英报仇,或者,根本就是林迟英冤鬼还魂!”
是的,唐剪确实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和猜测,这就是他心中的那条线。而让他心中形成这条线的,则是诛心镇被恶鬼所杀这几个人惨烈的死法。
宋四娘是被剥了皮,三叔顾行途是被碎了尸,还有被开了膛的王度,浑身插满了竹刺的阮山郎……
唐剪心中深深地烙印着当年林迟英被杀之事,他想到,这些被杀之人的死法,似乎正和他们当年大喊着,诅咒着,叫嚣要加之在林迟英身上的死法一般无二!
他一直认为几个死者之间应该有着什么关联的,而这点,也许便是他们的关联。
至于杀人的“恶鬼”并非一个这一点,唐剪想到这条线后就没有再考虑,毕竟谁也不知道恶鬼会不会只是在杀人时随机变幻了不同的形象,更没有人规定,只有一个“恶鬼”可以给林迟英的冤死报仇。
但是,毕竟当年诛心镇人杀死“妖女”林迟英之事发生时,唐剪还只是个孩子,他能记得那件事,却已经无法记得清那件事的具体。
他能记得清有人对林迟英大喊了“分尸”,有人诅咒林迟英该被“剥皮”,他还能依稀记得似乎有人说过林迟英该“乱箭射死”,该“刺穿下体”……却记不得这样的话到底出自谁的口中了。
但不管那些他已记不清出自谁口的话到底是谁说的,那些话总是被说出来过的,看起来,他想到的这条线极可能就是真相,但正如他之前纠结的,这条线上,毕竟还有着几个残点。
这条线上的残点,就是沈秋星,就是马六。
——如果整件事是有人在给林迟英报仇,那么与林迟英事件无关的后来者沈秋星为什么会死?马六又为什么会死呢?唐剪验过他的残尸,可以看出,他的年纪绝对小于自己,林迟英事件发生时,他就算已经在诛心镇,也还只是个孩子,难道他一个孩子,也参与到了林迟英事件之中?
唐剪记不清了,他记不清当年的事件中是不是参与了还只是个孩子的马六,甚至也记不得是否参与了王度、阮山郎和路三娘,但他记得起当初整个事件的核心,也就是他刚刚提到的所谓“除妖委员会”中,还有个自己三叔的好朋友——李冰鲟。
本来,在看过马六的尸体之后,唐剪已经快要否定了自己想到的这条线,但紧接着,却又发生了劳大周的死亡。
劳大周的死法对唐剪又是一个刺激,他依稀记得类似于“刺穿下体”这种死法,当年似乎也有人喊过,所以,他终于还是来寻了李冰鲟。
他来,是因为他想借用李冰鲟的脑子,帮自己回忆起当年参与到林迟英事件中的到底都有谁,到底有没有马六沈秋星,以使自己作出判断,到底自己想到的这条线是不是就是正确的线。
本来唐剪并不想对李冰鲟说出自己问到这件事的原因,但李冰鲟的态度太逃避了,唐剪只好把自己的怀疑对他说出来,言下之意,自然是李冰鲟也在恶鬼将要猎杀的名单上,他帮唐剪,就是帮他自己。
李冰鲟身为参与了林迟英事件的人,唐剪说出这样的话,道理上,他总该是吃惊的,至少是在意的,可是,即使唐剪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竟然还是面不改色,依然维持着平静的微笑,就像唐剪什么都没说,镇定功夫实在惊人。
“贤侄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李冰鲟只是淡淡地问唐剪。
唐剪的心暗暗地沉了下去,对李冰鲟这样镇定的逃避功夫,他实在无法不服。
“因为……”唐剪只好完全说出了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的理由。
而李冰鲟听完依旧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微笑着说:“贤侄说的只怕有些偏颇了。愚叔虽记不起当年参与林迟英事件的人到底还有谁,更不记得那些人提到过什么吓人的死法,但我至少记得,这一次也被杀死了的马六和沈秋星,可都不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给出唐剪满意的答案,但总算还帮唐剪切实地排除了马六和沈秋星。
对唐剪来说,这也便就够了。
唐剪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是有人在给林迟英报仇的这条线,也许终究是断了。
本来也是的,当年林迟英孤身一人,被诛心镇众人冤杀之后,世上本该已经再无和她相亲之人,又有什么人会出头为她报仇呢?
诛心镇里的任何人都绝不该做这件事的,因为,诛心镇里的所有人,都可算是她的仇人。
鬼魂?总归是太过玄虚了吧。而且若是她自己的鬼魂报仇,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唐剪走了,来的时候,他是越墙而入,出去时,则是被李冰鲟殷勤地送到门口,满面微笑地送出了门。
李冰鲟甚至说:“贤侄闲时不妨常来坐坐。”虽然,他绝对没有丝毫希望唐剪再来打扰自己的打算。
唐剪说的话真的丝毫没有惊到李冰鲟的心吗?其实也不是的,只是那点惊,还不足以使李冰鲟决定让自己掺合进唐剪的事情之中。
——就算整件事真的是有人在为林迟英报仇又如何?就算其实是林迟英的鬼魂本身在报仇又如何?当初她的事情发生时,自己本来也没有想过参与,都是诛心镇人硬把自己推到了中间。而自己即使加入了,也基本没有参与任何意见,只是默默跟随,既没有说过林迟英该死,更没有说过林迟英该怎么死,林迟英如果报仇,也不该找上自己吧?
——而且,如果整件事真的是林迟英的鬼魂在报仇,并且把自己也算在了里面,自己就更该拿出一个态度,一个不想帮唐剪和林迟英作对的态度,这样,才更能安抚林迟英的鬼魂,更能使她放过自己,不是吗?
李冰鲟心里这样想着,缓慢收起他面具般的笑容,冷冷地看着唐剪走远的背影,牢牢地关上了自己的院门,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
“咚、咚、咚。”却不想,很快,他的院门上又响起了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