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晴下班时，一坐到车里就马上把戒指摘了下来。不仅是为了一会儿要见程小乐，也因为她发现这个戒指不仅仅是个装饰品，它在提醒所有的人她已经接近已婚状态，这对她的职业形象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没有程小乐，她也不想戴着这么个高调的戒指上班，昭告天下她不再是职场上最具战斗力的单身青年。
    她回想起自己和钱大卫交往以来，因为他的高调示爱举动，其实周围的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把她划入了“时间或许会有问题”的人里面。比如，曹工就不止一次表示过对她时间安排的担忧。而在她单身时，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时间和精力。钱大卫高调秀恩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工作状态，反而都会觉得他是好男人，有人情味。尤其是他那么英俊，总单身还有点惹人怀疑，连范晴都一度怀疑过他的取向。但是范晴有了男朋友，所有人都马上联想起她接下来要结婚生孩子，从此在职场淡出了。
    范晴决定再跟大卫通话时，跟他说自己不习惯订婚以后甲方对自己的态度有变化，她接受不了这种变化。然后等他回来，再正式分手。她想这样大卫肯定比较能够接受，也不算是完全的撒谎。
    晚上到了程小乐家里，一进门就听见他放的音乐。程小乐家里选的都是暖色的灯，在夜晚看起来格外温馨。程小乐穿着普通的黑色体恤衫和牛仔裤，这样简单的打扮，放在他常年运动的身体上就格外舒服顺眼。他看见她，眼中立刻充满了藏不住的喜悦和笑意。范晴到了这里，见到这个人，整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范晴想起他那天说想让她住过来，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其实也不错。她第一次来，就很喜欢程小乐这个工作室。两个人反正工作都是画图，而且这样就不用总是跑来跑去的才能见面了。
    程小乐看她有点呆呆的，就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说：“开会累了吗？”
    范晴说：“还好，不算累，都是脑力劳动。”
    程小乐就拉着她的手到餐桌边，笑道：“给你吃点鱼补补脑子吧。”
    程小乐做了简单的三文鱼寿司和虾寿司，还做了蔬菜味增汤。他其实也没有特意问过她的口味，但是他做的食物她总是很喜欢吃。程小乐习惯用开放式厨房，做菜偏于西式或日式，没什么油烟。而这点最让范晴喜欢。她最讨厌家里有油烟味，宁可天天吃外卖，也不要在家里烹炒煎炸。
    范晴尝了一个寿司，赞道：“真好吃。我应该少吃点，留着明天带饭。”
    程小乐笑道：“我有做好的金枪鱼三明治，送给你带饭吧。”
    “那是不是你明天要吃的呀？”
    “我做了好几个呢。”程小乐说着站起身来，拿了个小盒子送给范晴：“送你个小礼物。”
    “怎么突然送我礼物？”范晴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什么日子也不是。就是想送给你。”
    范晴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白色新款运动手表。
    程小乐说：“我今天出去办事的时候路过专卖店，想起你说你没空买，就顺手给你买了一块。”
    她想起昨天程小乐建议她隔几分钟就站起来活动一下，又问她是否接受运动手表。她没想到他不但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还第二天就去买了来。
    范晴觉得感动，又想他说过最近为了配合她的时间推掉了很多工作，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说：“你不用特意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礼物。”
    “也没多少钱啊。一块运动手表，随身要用的东西。”程小乐诧异地看着她，突然醒悟过来，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特穷啊？”
    范晴脸红了：“也没有……”
    程小乐笑：“你以为我省吃俭用给你买东西啊？你放心，我最讨厌苦情戏，这辈子也不会做那些勉为其难的事儿。自己费劲，对方也受罪。我送你的你就踏实收着。”
    两人一边吃饭，程小乐一边就帮范晴把手表全都设置好，然后给她戴在手上，说：“好了，这回它就会提醒你坐太久了站起来了。”
    范晴问：“你不需要一块吗？我也买一块送你好了。”
    “我不用。我每天健身已经成习惯了。在家工作就这点好，可以劳逸结合，也不用通勤，效率比较高。”
    “你活得可真自在。”范晴有点羡慕地说：“我就不行。开了公司以后，好多精力都花在杂七杂八的事情上。”
    “那你当初干嘛开公司？在大公司里做个主创不也挺好吗？”
    “你知道我们建筑师都想开一个自己的事务所。”范晴无奈地说：“开了才知道，原来当老板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你都难以想象，我还给我们公司同事解决家务事呢。我真的做梦都没想到我的工作内容有一天还包括这些——这还得亏是有曹工，大部分运营的事儿都归他管。如果是我自己单干，我想想这些事就头大。”
    程小乐笑：“要不那些大老板都睡不着觉呢。所以英语里生意叫business，自己做生意就一定是麻烦的。”
    两人正在说笑，范晴的手机响了，是闹钟的声音。她看了一眼，无奈地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程小乐有点惊讶地问：“你定了闹钟？”
    范晴不好意思地说：“对，因为我一见你就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不觉就会待到很晚。我只好这样来提醒自己。”
    程小乐虽然觉得范晴居然使用闹钟控制约会时间实在是有点夸张，但听她这样说是见了自己就忘了时间，又觉得有点感动。他就问：“今晚上又要加班？”
    “是，明天晚上要飞深圳。今晚要把很多工作先准备好。后天一大早九点跟甲方开会，然后看现场，当天晚上回来。”
    “真够辛苦的。那我不留你了。”程小乐说：“明天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我明天下午从公司和同事一起走。”
    “那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晚上机场不好打车。”
    “没关系的，最多就是排会儿队。我以前出差也都是自己来。再说还有同事呢。”范晴笑：“你别老这么照顾我，到时候我该生活不能自理了。”
    “那才好呢，那你就彻底离不开我了。”
    范晴就笑：“那到时候你就该想着离开我了。”
    “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会儿。”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要是我能分成两个人就好了。”范晴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不过曹工今天还跟我商量呢，说争取以后把工作节奏放缓一点，要有假期，还要少加班。他说我老这么拼，别的同事都该受不了了。”
    程小乐由衷地说：“你们曹工真是个大好人。我对他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范晴笑：“好，我替你告诉他。好了我真得走了，我在你这儿总是时间超预算。”
    程小乐不敢再留她，只恋恋不舍地亲亲她的脸，说：“路上小心。”
    范晴想着今天如果钱大卫和她联络，她就跟他说，自己不喜欢订婚以后的状态。然而钱大卫今天并没有和她联络。她知道因为时差的缘故，他们两人的空闲时间与工作时间恰好错开了。只是从自己老妈的朋友圈点赞记录上，看得出钱大卫百忙之中还不忘扫一眼朋友圈。范晴觉得她都能想象大卫每天快速浏览朋友圈然后把该点的赞全都点一遍的样子，就像他在跑步机上一边跑步一边看流行电视剧以避免话题落伍。他在这种事上总是有太多不必要的强迫症。
    范晴看到钱大卫也给李婷发的几张照片点了赞，李婷又去参加了什么贵妇活动，拍了很多美图，都是一群精心打扮的女人合影。她赫然发现赵馨宁也在其列，也被修图修成了粉乎乎亮晶晶的网红风。她不禁笑了——赵馨宁现在做起了豪宅装修的生意，果然也开始跟贵妇们情同姐妹起来。
    其实别看照片上赵馨宁好像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实际上那天在现场她全程都觉得不舒服，觉得这种聚会简直无聊至极。那是一个高级会所举办的亲子育儿活动，来参加的都是小区里的贵妇和孩子们。孩子们都由保姆带着，行为并没有想象中的贵族气质。有的孩子还算乖巧，但还有很多孩子相当跋扈，彼此之间矛盾不断。贵妇们之间的话题果然很昂贵，交流内容基本就是三大块：奢侈品，医疗美容，孩子的昂贵课外班。前两项赵馨宁完全不感兴趣，而孩子的话题总算有点共鸣，但价格上又实在不是赵馨宁所感兴趣的。
    赵馨宁平时和小区的妈妈们在一起聊天时，内容基本上就是吐槽大会。各位妈妈辛劳之余，会家长里短的把老公和婆婆骂一顿。很多时候这控诉也是夸张了些，琐碎了些，无聊了些，但至少这样的倾诉，对于每个参与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真情流露。
    而贵妇聚会上，虽然男主人们，也就是富豪们根本没出现，但很多贵妇仍然不停地提到她们的丈夫。无论交流的内容是什么，最后的主题，永远会落到“炫耀自己有个好老公”上。以前看花仙子的朋友圈，只觉得她太夸张了。现在亲眼见到贵妇们聊天，才发现贵妇之间说话就是这个风格。贵妇们很喜欢表现老公特别爱自己，而爱的证明就是花钱，老公给自己买了什么是格外荣耀的事情。
    “你这个手镯新买的？不错啊。”
    “嗨，我老公非要买。我说太贵了，一个破镯子就40万，凭什么呀？他说：老婆戴着好看。”
    “40万不贵，你老公挺会买的。我那个破镯子几年前买的还六十万呢。”
    当然，不出现的丈夫们对孩子，尤其是儿子的关怀与重视，也是攀比的一个重点。
    “你儿子去哪个学校定了吗？”
    “随便报了几个国际学校，也没备考。我老公说了，反正我们在海淀有学区房，不行就去划片的。不给孩子那么大压力。”
    “你老公真想得开。我老公就不行，对儿子太心疼了，受不了公立学校那套。关键我儿子确实也是美国籍，以后肯定得去美国。这国内的教育，就怕将来不适应。”
    贵妇们之间的唇枪舌剑也不少。从语气中听得出有些贵妇之间说话夹枪带棒，但是内容却让赵馨宁不明所以。
    比如，贵妇甲一脸假笑地问贵妇乙：“最近总没见你老公了，还在香港呢？什么时候回来啊？”
    从双方表情上看得出来，“老公在香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为什么不是好事，赵馨宁就不是很明白了。难道是因为在香港包了二奶？
    李婷跟她解释说：这是因为该老公犯事儿了，躲在香港不敢回来，要把事儿平了才敢回来。
    而这两位贵妇的梁子又是怎么结下来的呢？大概就是某次谁在什么活动上压了谁一头。
    赵馨宁夹在这些对话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想这上流社会原来这么不好混。这时只见花仙子花枝招展地走了过来，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她见了李婷，第一句话就是：“昨天学校家长见面日，没看到你们。你女儿不会是没有被录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