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馨宁发现,婆婆就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也没有安全观念。赵馨宁希望每天婆婆接完孩子就回家,在户外玩的话,她希望是在家附近的院子里。但是婆婆根本不听这套。有时候她接完孩子半天不回家,带着珊珊在外面买菜。为了便宜块八毛的,还会专程去远处的菜场。关键是婆婆还经常想不起来带手机。这样一来是回家很晚又联系不上,让人担心。对此赵馨宁的应对方式是:告诉自己肯定没事。万一有事了,警察会给我打电话的。没有警察的电话,说明就没事。
二来是在外面待得时间太长了,珊珊就会想想上厕所。婆婆根本没有带孩子找厕所的习惯,珊珊要上厕所,她就让珊珊随地尿尿。这事儿还是别的妈妈婉转提醒过,赵馨宁才知道。第一次听的时候,赵馨宁眼前简直一黑。她忍了又忍,还是提醒了婆婆。从婆婆当时不以为然的表情上,她就知道提醒婆婆没用,就又想办法跟姗姗做思想工作。珊珊半懂不懂的,只知道妈妈说自己,就哭了。
赵馨宁也没辙,只能叹一口气,劝自己说:算了算了。等孩子再大一点,她自己就知道不能这样做了。
像这样还算是小事,更恐怖的一次,是婆婆带珊珊在院子里玩。有个大一点的孩子跟珊珊抢秋千,婆婆一见,就冲上去推人家的孩子。对方也是个老太太带着,当时就跟婆婆嚷嚷起来。两个老太太对骂,嘴里的脏话层出不穷,引得半个小区的群众都跑来围观。好在那天赵馨宁还算是回来的早,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这一幕。当时珊珊已经吓得大哭,而婆婆还在跟对方对骂,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互相扯头发了。赵馨宁连忙走过去连劝带哄,又跟对方道歉,才算把一老一小带回家。
回家路上,赵馨宁半个不字也没说,但婆婆还不愿意了,埋怨她:“你干啥跟她道歉?显得倒是我们不对了似的!”
总之,婆婆来了之后,赵馨宁那一口气啊,忍了又忍,从头再忍。这时她发现,还是花仙子的气比较好受一点。毕竟花仙子的气不涉及孩子,而且花仙子还给钱。而且,这时候她真有点感谢花仙子。不管怎样,有花仙子的这个项目忙碌着,家里很多事,她真的是顾不上计较。如果没有这个项目,她恐怕早就跟婆婆又闹起来了。好在这次他们是来看病的,公公的手术要等几天,做完恢复期大概是半个月,满打满算,住上一个月他们也就走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忍住,绝对不要闹得像上次那样了。
这次婆婆又搞错了时间,赵馨宁并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一来毕竟是有惊无险,二来这次本来也是自己临时有情况。
没想到,婆婆先对她不满起来:“馨馨啊,你下次别再搞错时间了。我按你说的时间出门,结果晚了那么多。”
赵馨宁顿时一口浊气堵在心里:分明是你记错了时间,却倒打一耙。也罢也罢,我忍了!
她敷衍地说:“是,我下次注意。”
谁知婆婆并不偃旗息鼓,接着抱怨说:“那个教练也不是个东西,我看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赵馨宁觉得你说自家人也罢了,怎么还牵扯到别人了?她就随口解释说:“小程教练人挺好的。年轻人嘛,可能说话没有很在意。”
婆婆看她一眼,说:“那可能是他对你态度好。我看他对范晴就挺热乎的。我听说这当教练的,都不是好人,就爱搞破鞋。”
婆婆如果只说自己,赵馨宁也就算了。可说到人家程小乐身上,她就有点受不了了。因为对于程小乐主动打电话给范晴的举动,赵馨宁是又感激又佩服。感激是程小乐认真负责,范晴也真够朋友。佩服是觉得程小乐做事体贴细致——女孩子的妈妈都有点警惕感,尤其是现在这新闻多么吓人啊,三天两头就让孩子家长心里不踏实。如果是程小乐一个大男人一直单独陪着珊珊,嘴上虽然不说,但做妈妈的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赵馨宁就有点不高兴地说:“妈,是咱自己晚了,人家小程教练尽心尽责帮我们一直看着珊珊,打了那么多电话,咱这么说人家不合适。”
婆婆也觉得有点理亏,但仍然嘴硬说:“我们花了钱上课,他帮我们看一会儿孩子有什么?”
但随即倒是找了个借口不提这件事了。对于她老人家来说,这样的和平收场也是不容易。
赵馨宁回到房间里,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个家压抑无比。老郝出差了,她也没个说话的人。就算是老郝不出差,这样的事,她也不想跟老郝说。说了又怎样?老郝是绝对不会指责他父母的。何况,这些天赵馨宁也看出来了,公公婆婆的行为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根本改不过来。婆婆刚开始来的几天还比较收敛,但转眼就又原形毕露。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们过几天就走了。忍到头,也不过就这几天。这时想起明天白天还要去花仙子的工地,赵馨宁心里觉得十分安慰。以前赵馨宁总是嫌这个工地太远。运气好的时候,正赶上花仙子有空,她也会大发善心送赵馨宁一程。但多半时间里,赵馨宁得自己解决交通。因为别墅区人还是比较少,所以网约车都不太好叫,经常还是需要坐公交车。从别墅区里面走出来就要走十分钟,走出来之后,还要再走一大段路才能到主路上,才有公交车站。坐两站公交车,才能转到地铁。
而现在家里总是有婆婆盘踞,她就下意识地晚回家,倒是不嫌这路太长了。如果太晚了,她还在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回家连婆婆做得不顺口的饭菜也逃避掉了。赵馨宁想:如果上次婆婆来的时候自己有份工作,说不定也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
赵馨宁在卧室里做心理建设,说服自己忍忍忍。一时间忘了老郝今天晚上没有和她联络。以前老郝出差,总是每天晚上和她打电话或者,两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这次老郝出差两天了,晚上都没有和她专门打电话。
老郝不打电话是有原因的。第一天是因为刚到,舟车劳顿,又开会加班到很晚。老郝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回到酒店,实在是撑不住,倒头就睡了。而今天老郝被珊珊的事弄得出差还紧张半天。到了晚上,老郝母亲又打电话过来诉苦,说赵馨宁糊里糊涂,还向着教练外人。老郝心里也明白,弄错的人很可能是自己老妈,而不是赵馨宁。但想到自己母亲这么大岁数,一边照顾做手术的父亲,一边还要帮自己接孩子,又怎能忍心责怪母亲?何况,他觉得赵馨宁确实有责任。接孩子的事情都应该提前做好计划,哪儿能这上着半截课,突然就通知老太太去接孩子?母亲从小地方来,对北京又不熟悉。别说是弄错时间,就是没弄错,走错路,坐错车,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甲方突然提要求,你不会拒绝?你说句今天去不了不就行了?不是说那女甲方很烦人吗?还跑那么勤快干吗?
在老郝心目中,赵馨宁的工作不过是个私活。对于赵馨宁的全情投入,他其实不太满意。眼下,老郝工作了一天,又要听老妈唠叨,只觉得身心俱疲。放下电话,正好几个年轻同事招呼他去吃宵夜。以前老郝不喜欢应酬,出差也是晚上闷在房间里做事,晚上再和赵馨宁打打电话。但此刻他心里正苦闷,就决定跟同事们出去散散心。
几个年轻同事有男有女,一块打着车去了个当地有名的海鲜大排档。几个小伙子喝了点酒,气氛就越来越放松。其中有个叫小赵的男同事,大约三十岁年纪,因为缺乏魅力,举止烦人,一直没有女朋友。这种找不到女朋友的大龄男青年往往趋于两极,要么是对女孩子格外腼腆,要么就反而举止轻浮过分活泼。而小赵是后者。此刻他喝了酒,觉得大家都很放松,就开始不停地把手搭到一个叫小芸的姑娘肩膀上,一会儿说自己要认小芸做妹妹,在公司里罩着小芸,一会儿又让小芸喝酒,给自己个面子。
另外两个男生虽然不那么轻浮,但在这种时候也乐得开心,就在一边瞎起哄。小芸是去年刚来公司的,相貌平平,有点内向,总是一副有点怯生生的样子。这种女孩子从小都是边缘人物,对于这样的场面,心里是不自在的,觉得应付不来。她虽然平时对小赵没什么恶感,但也不喜欢小赵,自认为跟小赵没有交情。此刻小赵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他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自己?还是捉弄自己?自己该怎么表现?
小芸不知如何是好,但心里觉得同事叫自己出来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能驳了别人的面子。而且,小芸很怕别人觉得自己“玩不起”,“土”,“没见过世面”。面对小赵这种令人不自在的热情,她就只能尽量故作大方地配合,满面笑容,不表露出不自在的样子。另外一个女同事芳芳刚从另一个分公司调过来的,也是刚毕业没两年的新人,性格大大咧咧,形象比较女汉子,跟大家还不熟,又天生一副我行我素的派头。她不知道小芸和小赵的关系,也没看出小芸的窘迫,只顾自己埋头猛吃。
唯有老郝在一边,看出了小芸的惶恐和不自在。身为一路苦读上来的敏感而好强的孩子,他也曾经历过这种聚会中的尴尬时刻。同学和他开玩笑,他分不清对方是恶意还是无意,又怕自己软弱了被人欺负,又怕自己小题大做显得小家子气。直到工作了好几年之后,才渐渐找到了社交的节奏,变得泰然自若起来。
等小赵又喊老板再来一瓶的时候,老郝就阻拦说:“别再喝了,自己同事出差,咱别一个个醉醺醺的。老板,有什么有特色的饮料我们来点?”老板介绍了本地的酸角汁,说是解酒去油腻的,老郝就做主点了酸角汁。酸角汁上来,老郝替大家倒上,又捎带着说了两句工作。老郝虽然不是什么高管,但也是公司的老资格,项目负责人,年轻人也都卖他个面子。这气氛一转到工作上,小赵自然也不好再那么疯疯癫癫了。小芸也就松了一口气。
小赵并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喝了酒有点没分寸。老郝这一阻拦,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毕竟出来出差是工作,吃个宵夜也就罢了,喝太多酒确实不合适。老郝再德高望重地说了几句,大家也就说差不多就回去吧,明天还得工作呢,就一起回酒店去了。
大家往酒店里走的空儿,小芸趁人少的时候,感激地对老郝小声说:“郝哥,今天谢谢你了。”
老郝笑了,说:“没事儿。你下次也不用这么胆小。你不想喝就说不想喝,都是同事,别人也不会怎样。”
小芸情绪低落地说:“我什么都不懂。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
老郝安慰她说:“新人都这样。有不会的就多问前辈,做错了也没什么。”
小芸说:“大家都那么忙,我不好意思问。再说,我也怕别人嫌我笨。都是拿工资的,别人凭什么帮我?”
老郝不以为意地说:“你不用想那么多。咱这技术公司,大伙都没那么多事儿。”
这时芳芳回头招呼他们一起过马路,老郝就说:“来了来了!”小芸也就点点头,没再多说话。
晚上回到酒店,老郝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郁闷也一扫而空。难怪基督教说施比受有福,原来做一个热心助人的前辈的感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