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卫看着范晴慌乱的样子,笑得像个捉弄女同学成功了的小男生,不像平时那么让人有距离感了。他对范晴说:“你看,你也没有准备好吧?”
范晴看他捉弄她,又是脸红,又有点不服气,反问:“难道你就真的准备好了吗?”
钱大卫有点矜持地笑一笑:“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我一点都不随便。但如果你真的坚持,对你,我可以破例,我随时可以。”
范晴毕竟没有经验,话题到这里,已经足够让她觉得窘迫。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钱大卫说好,纵然在甲方面前她总是应对自如,但她本来对恋爱这件事就经验不多,又撞上钱大卫这么个怪人,连口才都打了折扣。她想说:我们难道不应该一步一步来?你难道不应该先牵手,再对我说一些温柔的话,然后我们有第一次接吻……?!哪有你这样的?上来先谈好结婚的条件,然后等我同意了,再进入下一步?
然而这样的话又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又还有什么意思?那还叫谈恋爱吗?虽然范晴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但她也知道,她和钱大卫谈的这玩意儿,怎么也不算是恋爱。
钱大卫看她窘迫的样子,知道范晴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女孩。他的眼光带了点温柔,对范晴说:“你不要怪我对你保持距离。我是男人,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吃亏。但是如果你并不想和我一起生儿育女,那么我们未来只能分手。如果我们在那之前投入太多,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会痛苦的。”
范晴明白了,她问钱大卫:“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对吗?”
钱大卫表情坚决地点头:“是的。我不会再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了。”
范晴听到这个“再”字,心中一动,想起了糖糖无意中透露的钱大卫差点结婚的事情。她试探地问:“你有过不好的经历?”
钱大卫看着她,声音平静地问:“你有没有尝试过从热恋到分手?曾经每一天你们都情投意合,你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事情可以把你们分开。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们之间感觉就不对了。你记不清第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发生在哪一天,起因是哪一件无聊到记不住的小事。总之,没有世界大战,没有国恨家仇,但你们就是分开了。你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曾经你并不认识的人再次走出了你的生活,你不应该如此不愉快。可你像个无能的废物一样为此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你无法用理性说服自己,只能等待时间让它慢慢平息。你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通也没有用。人在那个时候就会变蠢。”
钱大卫突然说了这么一大段感性的话,令范晴有些意外。她呆呆地说:“我……没有过。”
“你很幸运。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不要想着去尝试这种事。你不会喜欢的。”
“你是说失恋吗?我当然知道,失恋会让人痛苦,但是……”
“不,不是失恋本身。而是你不会喜欢那个状态下的自己。很多人没关系的,他们难受完就过去了。我们这种人,接受不了自己突然变成一个无能为力的蠢人。”
范晴忍不住问道:“可是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有可能会离婚,还是会面对同样的问题啊。”
钱大卫很确定地说:“不,完全不同。孩子永远是你的。孩子永远不会背叛你,抛弃你。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你的孩子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也许他没空看你,也许他不是很有出息,但他总归是你的孩子。你可以放心地去爱他。你付出的爱永远都是安全的。”
他又补充说:“当然,以我们俩的条件,我们孩子也不可能没出息。”
范晴问:“所以你一定要有孩子?”
钱大卫无比坚毅,掷地有声地说:“是的。我一定要有孩子。”
停顿片刻后,他补充说:“我已经去做了体检,我没问题。”
范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也没问题?”
钱大卫又恢复了他平常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说:“你当然是那种每年都定期体检,把所有指标都仔细研究过一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跟医生问个清清楚楚的人。如果你身体有问题,我第一次跟你说的时候,你就会告诉我了。”
范晴吃惊地说:“大卫,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当然,范晴,相信我,我们是一类人。我经常觉得,你就像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我们在一起一定非常幸福。”钱大卫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我现在越来越确定这一点了。”
范晴好像又有点被说服了。钱大卫的口才真的很好。她觉得每次和钱大卫在一起,种种奇怪的事情就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无可怀疑。但一旦离开钱大卫,回到家里,回想一下,又会觉得怎么都不对劲。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和钱大卫,并不是同一类人。至少,不完全是。她承认,她和钱大卫在很多地方惊人的相似。但总之,她觉得,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大的区别。只是那区别到底是什么,她还想不清楚。她觉得她应该跟钱大卫保持一点距离,否则,她真怕自己一糊涂就答应跳过恋爱阶段就跟他结婚。
和钱大卫午餐约会完毕,范晴回到办公室,意外地看到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全都是自己不认识的。范晴疑惑地她分开人群走进去,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女人凄厉的哭骂:“你来北京就是想甩了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你们领导呢?我要找你们领导!”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土气的女人披头散发的背影,正坐在地上哭闹。要不是看到了女人对面垂头丧气的于工,范晴简直怀疑自己走错片场。还没等她发问,老大姐刘工看见她回来了,急忙说道:“哎呀,范工,你可回来了。曹工也不在,这到底要不要报警啊?”
刘工拉过范晴,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原来于工一直自称单身,其实以前在家乡有女朋友,两人已经同居了一阵子。后来,于工不甘心在家乡终老,决定到北京发展。女朋友在家乡有稳定体面的工作,于是两人约好,待于工找到了工作,女朋友就辞职前来投奔。
于工有三年工作经验,又是男生,到了北京之后求职比他自己想象得顺利的多。没多久就把工作租房等全部搞定。按说接下来就应该是告诉女朋友,让她来投奔自己了。然而,就这么几个月的工夫,于工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于工的女朋友在家乡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本身气氛就人人求稳定,女朋友也觉得自己的建筑师男友算得体面,又是大学里就认识的,就一门心思想着和于工赶紧完婚。而别看于工在大学里其貌不扬,无人问津,但其实他心里颇不安分,总觉得自己还能再过点不一样的生活。起初于工也只是想着职业上再发展发展,然而到了北京以后,发现北京还真是和自己那三线城市的家乡不太一样。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野心勃勃的青年男女,各种风情万种的个性女孩让人眼花缭乱。在家乡,你和女朋友好了几天,人人都催你赶紧订下结婚宾客名单。在北京,有的是游戏人间的青年男女,每个人都热衷于拥抱未来的无限可能。
于工以前在工科院校里男多女少,他方方面面又很一般,没有花的机会。现在工作了几年,出去走一走,头衔也是个建筑师,薪水颇过得去,桃花运比以前好了不少。这时候再回过头看着贤惠有余风骚不足的女友就越来越有糟糠之感。于工觉得自己和糟糠并没有结婚,不过是男欢女爱了一场,这年头也不讲究从一而终了,只需冷淡下来,糟糠自然会知难而退。他有意地越来越少和糟糠联系,每次联系也都尽量简短而冷淡。到了最近几个月,干脆换了个手机号,理都不理糟糠了。
于工赴北京发展时就留了个心眼,没有给糟糠留下任何单位电话地址。以为手机号一换,糟糠就找不到自己。谁知平时看起来土气而温顺的糟糠行动力颇强,三两下就找到了于工在北京的工作单位,一声不响地就打上门来。
偏偏糟糠找上门的时候,一眼看见于工正在和前台晶晶起腻——这也难怪,于工一天到晚围着晶晶献殷勤,想不撞上倒是难了。本来糟糠还只是想堵着于工讨个说法,没打算上来就闹的。一看到于工正在跟狐狸精甜言蜜语,当场就炸了锅。
面对此情此景,男同事一个个幸灾乐祸。画图苦闷,有这样的好热闹,谁不爱看?唯有老大姐刘工还在努力收拾乱摊子,想给曹工打电话吧,曹工在甲方那里开会,不好为这种事打扰。给范晴打电话呢,一来公司上下都知道,范晴中午是和男朋友吃饭,二来范晴虽然能干,但她毕竟只是个还没结婚的女孩子。这种男男女女的事,她怎么应付得来?
范晴疑惑地问刘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工苦着脸说:“她已经在这儿骂了半天了。他们这点事全公司都知道了。”
范晴问:“那女人想怎样?”
刘工说:“她要见公司领导。但是曹工可能下午才能回来……”
范晴明白了,眼下能负责的公司领导就是自己了。如果报警,警察来了,很可能后续会有想不到的麻烦。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把人安抚下来。范晴看着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心里也发怵:当初跟曹工当合伙人的时候,只想着自己的责任是带领团队把项目做得更好。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要负责当一个临时的包公,为眼前这位现代秦香莲伸冤。
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镇定地走过去,对那女人说:“我是公司负责人,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刘工也在一边说:“你别着急了,这是我们领导,你有事跟她说就行了。”
那女人抬起头,看了范晴一眼,眼里有点迷惑。刘工体贴,解释说:“你别看范工年轻,她是公司老板。你有委屈,都跟她说就行了。”
范晴向刘工点点头,以示感谢。她心想,当年曹工留下刘工果然有远见,关键时刻,的确是这样的老大姐还能撑住一点场面,说话也中听入耳。看看其余那几个年轻的建筑师,不是幸灾乐祸,就是呆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果然一个公司要运行平稳,这中坚力量是少不了的。
那女人哭哭啼啼跟着范晴进了办公室,留下一屋子无心画图满脑子八卦心情的建筑师。范晴给她倒了一杯水,说:“请坐。你渴了吧,先喝点水吧。我姓范,范晴,我是公司合伙人兼负责人。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女人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望而知是不会打扮而努力打扮过的结果。年纪不大,但因为不讲究,身材已经开始有点松散,胖倒是说不上,但就显得人已经很不精神。她脸已经哭得通红,声音也嘶哑了,一边抽泣,一边勉强回答:“我叫王慧芬。”
范晴心里感慨:这名字,简直是特为当代陈世美而准备的。
她看王慧芬哭得厉害,就递过一盒纸巾。
王慧芬擦了脸擤了鼻涕,完了并不随手乱扔,而是认真地四处找垃圾桶扔掉纸巾。看得出,也是个爱干净的人。
范晴耐心地等她再次坐下来,说:“你今天到我们公司来,是为着什么呢?”
王慧芬听了这句话,又哭了,她说:“我本来就是想先把他找到,我没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