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一大早，晶晶就告诉范晴李总，也就是刘太，打电话过来约跟范晴谈项目咨询合同的事。范晴查了时间表，约了时间给她，也有点意外于李婷的进步神速。上次还路过就上门，这次就通过公司前台秘书来谈开会时间。
    李婷来了，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套裙，戴着帽子，大墨镜和口罩，好像特工一般进了办公室，把范晴吓了一跳。但受过美学教育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各种风格见怪不怪，客户就是穿一身超人的衣服来，大家也可以很淡定地把会开完——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最大的不同就是宣扬自我表达，衣服也是表达内容的一部分。不管李婷今天这身衣服是要表达神秘感，还是她感冒了，这都是她的自由。
    李婷就这么戴着口罩和范晴打起了招呼：“范工，我这次来，是想谈我那个项目。我做了些调研，发现咖啡馆不靠谱，我觉得茶餐厅比咖啡好。我决定开一个茶餐厅。”
    范晴正在看上次李婷的问卷，听了之后又重新打开一份新的，写上日期，说：“好的，那您说要求吧。”
    李婷透过口罩说：“装修方面和咖啡馆差不多，但是同时还做饭。就是那种白领都爱吃的简餐。比如咖喱鸡饭，三明治，牛肉面……可能还有点日本便当。对，其实寿司也不错。”
    范晴一边记录，一边点头应和，做鼓励状。
    李婷说：“地点我也看好了，就在朝阳区那些人多的地方找个商场。商场里生意肯定不会差……哦对了，我上次忘了说，我是要做连锁店的。我不想只做一个店。我要做，就做像样的大生意。”
    范晴有点意外，说：“好的，连锁店。我会在设计中尽量考虑可复制性。”
    李婷豪情万丈地说：“对。到时候每一个店，我都委托你们设计。”
    范晴虽然觉得李婷的计划根本不靠谱，毕竟咖啡馆瞬间已经变做了茶餐厅，接下来说不定茶餐厅也不做了也未可知。但是对于李婷这种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态度，她仍然有些感动。再说，李婷又不是不肯付费。说实话，像李婷这样抢着要付款的甲方，范晴工作这么多年，一共还没见过几个呢。
    范晴连忙说：“那太感谢了。”
    李婷接着有条不紊地说：“我这次先跟你签一个方案合同，你帮我先帮我设计一个方案出来。你先不用管我的店选在哪里，就假装在某个商场，反正做一个方案出来。第一个餐厅嘛，就暂定全部加一块600平米吧。这个数字好听。等我觉得是我想要的店了，我们再去找合适的店面。”
    范晴说：“李总，说实话，做为建筑师来说，我很愿意做理想化方案，因为不用考虑很多现实因素。何况您还愿意付费。但是我得提醒您，理想化方案很可能最后实施上有问题。你这个项目是餐饮，每个具体店的要求都会不一样。餐饮类的项目，最好是厨师和管理人员班底到位了再做，这样才能保证功能上没问题。所以，如果您有了地址再来做设计，就能避免付两次方案钱。”
    “你放心吧，我都想过了。反正我也要做连锁店，这第一次方案，就当作一个样板间好了。我们买楼的时候不也要样板间吗？我就先给我自己的连锁店，做一个样板间。”
    范晴告知了风险，就没有顾虑了。她点点头，把李婷的话都记录下来。
    李婷满意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签合同了？”
    范晴笑着说：“当然。我马上把我们初次沟通的内容发给晶晶。她会把这次的会议记录和拟好的合同都发给您。可能还有些细节要商量，但是我想您这么爽快，进展应该会很顺利。”
    李婷说：“范工，你真是专业。我以前家里装修的时候，那个设计师，就拿嘴问一遍，根本没有任何记录。”
    范晴连忙一顶高帽戴回去：“确实一直也都是专业程度很高的甲方比较认可我们。像您也挺专业的。这种先做概念方案的做法，虽然在国内不多，但其实在欧美已经很常见。”
    这顶专业高帽显然让李婷心情大好：“真的？其实我都没怎么工作过。你看我第一次和你咨询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我还怕你笑话我呢。”
    “接触新领域的时候，每个人都没经验。很多大甲方也是一边做一边学的。”
    “是啊，我这两天在网上听了几个商业策划课。课上说，想做专业的事情，就先要有专业的姿态。所以我特意去买了这身职业装，你觉得怎么样？”
    范晴这才明白，原来这身深色西装套裙还是李婷专门为这个项目买的行头。她心里又好笑，又佩服。好笑是觉得李婷这“工作”态度，很像小女孩过家家，总带着点角色扮演的幼稚劲儿。佩服的是，别看李婷养尊处优，但她居然这么崇拜工作人士，还去听了网课。要知道在职场，有太多看起来工作挺努力的姑娘，心里想的可是赶紧嫁人从此摆脱职场苦海呢。
    甲方的衣服当然要恭维，范晴说：“这身衣服很职业化，也很适合您。”
    戴着口罩也看不见李婷的表情，但声音中能感觉到李婷的开心：“我也觉得我的品味不错，我还有点想开个精品店。我特别喜欢买买买。你知道香港那个章小蕙吧？她就是特别爱买，然后她开了个精品店，她的货品一摆上来，一下子就卖光。不过我听商业策划课说，餐馆是最容易赚钱的。说不定啊，我把精品店和餐馆结合起来……”
    范晴心想，得，又开始不靠谱了。但她还是面露微笑，继续努力职业化地捧哏：“对，很多大牌服装店也会开一家概念餐厅。美国很多连锁餐厅，也会推出自己的主题服饰，卖一些体恤衫和棒球帽之类。”
    李婷也没想到，自己的异想天开居然总能跟国际接轨。她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商业奇才，殊不知这其实是付费让专业人士伺候的结果。专业人士就是见多识广，反应一流，举止合理，方能把多刁钻的客户都服务得妥帖舒适。若不是专业与态度都过硬，怎么能把话说得又专业，又好听，又不肉麻，而且还可以算是事实？当然，这份收费，也不是普通人付得起的。
    中午见了钱大卫，范晴提起李婷也成了她的客户。钱大卫说：“刘太是我的老客户了，也给我介绍了不少新客人。她人很好，不像很多暴发户的太太那么不把别人当人。说起来刘总发家的第一桶金，还是靠着刘太老爸在海南的关系呢。当初也是夫妻俩一起打拼过来的。只不过后来刘总生意做大了，刘太又接二连三生了好几个孩子，在家里一待就是十年。所以现在刘总在家里就比较强势了。”
    范晴说：“真的？李总还说她没怎么工作过呢？”
    钱大卫说：“她是没出去工作过，但公司一开始的时候，一堆杂事要办，也没太多员工，她也没少跟着卖命。人家也是吃过苦的。”
    范晴蓦地想起多年前似乎见过另一个刘太，就问钱大卫：“所以她就是刘总一直以来的太太，对吗？”
    “对呀。他们是大学同学。正经的结发夫妻。”
    “不对啊，我几年前见的刘太，好像不是她啊……至少……”范晴想说“胸没有这么大”，又有点不好意思，“至少没有现在看着这么艳丽。”
    钱大卫不以为意地说：“这年头，中年贵妇哪个没在脸上打几针动几刀？否则怎么个个都越来越漂亮。过几天她戴着墨镜口罩来见你，你就知道，她又去医院做手脚了。”
    范晴吃惊地说：“真的！她今天就戴着墨镜口罩来的。到了屋子里也不摘。”
    钱大卫微微一笑：“没错吧？明白为什么这两年日韩游这么热门了吧。说是去玩，都是顺便过去回炉再造呢。”
    范晴笑着摇摇头：“太疯狂了。其实老了就老了，何必呢。”
    钱大卫笑了：“凡是这样说的人都还年轻。等你照镜子看见皮肤松弛的时候，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她们疯狂了。”
    “喂，你说得好像你有多老一样。”范晴笑了，“你也只比我大五岁而已。”
    “别不信，五年后，你的感觉就会和现在不一样。30岁是青春最后的尾巴，之后，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尽量掩饰渐渐老去的事实。”
    “你别吓我。”
    “真的，青春逝去比你想象得快。”钱大卫冲范晴眨眨眼，“别让我等太久。”
    范晴被逗笑了。在她心目中，青春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在学校时，人都说过了26岁就如何如何，但现在她快要29岁了，她觉得自己还是精力充沛，眼神明亮。她相信明天和今天并不会有不同，就算过了30岁，她也依然是青春无敌的都市女郎。至于40岁，那太遥远了，她根本想都不会想。
    赵馨宁调整了心态，决定无论花仙子搞出什么花样，她都要咬牙完成。大概是为了配合赵馨宁的新决心，花仙子果然又搞出了新难题——当赵馨宁把第一版方案都出完了以后，花仙子突然表示，她看不懂。她没有办法决定。
    赵馨宁耐着性子，拿出自己用sketchup做的一套效果图，逐一给花仙子讲解。sketchup是一款比较简单的三维立体模型软件，可以很快地生成清晰的三维效果图。虽然仿真度和专业三维动画软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种草图式的模型更有一种简约现代的味道。这种快速建模有助于推敲方案，是很多建筑师的最爱。赵馨宁当初在合同里写了不做专业效果图，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sketchup水平不错，完全可以省掉这部分钱。
    可是花仙子根本不听：“你这图一看就是假的，我怎么知道做出来什么样？人家拿出来的图，都是跟照片一样的。”
    赵馨宁解释说：“您说的那是专业三维效果图。那得专门找公司去做……”
    花仙子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行了。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想中间加钱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其实您看，这个图也能看出来空间关系……”
    “就你这个破图？”花仙子轻蔑地拿起来，“这什么呀，毛毛草草的，一看就粗糙得不行。我现在对那个范晴也怀疑了，她说你专业过硬，反正从这个图上我可是看不出来。”
    赵馨宁气得手发抖，但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忍住，忍住。”
    她深吸一口气，说：“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去给您出一套三维效果图。就您说的那种，照片似的。但是，在出那套图之前，您得先把空间关系都确定了。因为那个图我找人出一次就是一次的钱，出了就不好再改了。”
    “行吧行吧。”花仙子叹口气，好像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把赵馨宁画的图纸又拿过来，“哎，这墙上的几个圆圈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儿童房和书房之间的墙面，我做了几个圆形的小窗，这样可以增强大人和孩子之间的交流……”赵馨宁认真地解释着。
    “这个想法还挺有意思的。不错不错。”花仙子总算说了一句赞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