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沧桑戏谑的声音响起,这是一首英文歌。
you may be an ambassador to england or france
(你也许是个去英国或者法国的大使)
you may like to gamble, you might like to dance
(你也许喜欢赌博,也许喜欢跳舞)
you may be the heavyweight champion of the world
(你也许是世界摔跤锦标赛冠军)
you may be a socialite with a long string of pearls
(你也许是个戴着一长串珍珠项链的社交明星)
but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yes
(但你总要伺候什么人,没错哟)
indeed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你真的总得伺候什么人)
well, it may be the devil or it may be the lord
(嗯,你伺候的或许是个恶魔或者上帝)
but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但你总是得伺候什么人)
……
范晴听得入神,说:“真的很好听。这是什么歌?这声音听着耳熟。”
程小乐说:“这是鲍勃迪伦的gotta serve somebody。”
范晴说:“啊对。我记得《阿甘正传》里有他唱的一首歌。”
程小乐说:“是的,那首歌是blowing in the wind,是他最有名的歌之一。”
范晴问:“你很喜欢鲍勃迪伦?”
程小乐说:“对。那时候学英语,没事的时候就听英文歌。我就发现,鲍勃迪伦的很多歌词都写得很好,又很简单,唱得也不是很快,仔细听两遍就能听懂。后来他得了诺贝尔奖我都跟着高兴,好像自己也有点份儿似的。”
范晴一边拿了歌词看,一边说:“真的,写得真好。你英文是不是特好啊?”
“嗨。凑合吧。”
范晴笑了:“你这句话,也让我想起一首歌——”
“你不会说的是崔健的《混子》吧?”
“就是那首!”
两人一起笑起来,程小乐有点无奈地说:“真的,你都不知道多少朋友跟我说,崔健这首歌写的就是我本人——反正不愁吃我也反正不愁喝,反正实在没地儿住就和我父母一起住。”
范晴由衷地说:“你这样挺好的。我有时候也想轻松点,但我轻松不下来。”
“别,我这是胸无大志。不值得学习。我就是懒,这我承认。”
“我有时候也想偷懒,可我做不到。”范晴叹口气,“真的,我也经常觉得自己是有点太较劲了。”
“这我和你就不一样了,我从来没想着变勤快。我爸说我懒得理直气壮的。”
“其实我也没觉得你懒,你交活儿挺快的。”
“那是因为我接的活儿少。比如这几个礼拜我就做你这一个活儿。这中间再有新的,我就给朋友做了。效果图公司一个人手里经常好几个图,当然就显得慢了。”
“我也想过这样,一个个做。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不下来……”
范晴还要往下说,手机响了,是赵馨宁。范晴正聊得高兴,接了电话还带着轻松的语气:“嗨,怎么啦?……”
却听见赵馨宁有点生气但又强忍怒气地说:“小晴,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那个活儿,就是卓玛的活儿,我不想干了。”
范晴吓一跳,问:“怎么了?哪里不顺利?”
原来在方案基本敲定,马上就要开始画施工图时,花仙子突然想法多了起来。她要求在院子里挖个四季恒温的游泳池,并且这个游泳池还要一半伸到屋子里。赵馨宁告诉她,这种复杂的大动作需要专业水电和结构专业配合,她一个人做不了。花仙子立刻就不乐意了,说:“这是不是我房子的一部分?你怎么就不能设计呢?”
赵馨宁耐心地解释说:“您看,我当时在合同里就写了,不包括这种复杂的水电改造。小的改动,普通强电弱电,卫生间改造,这都可以。但这种大型改造做不好要出危险的。所以这部分我不能随便给您做。”
“你不是专业设计师吗?”
“我是专业设计师,但我的专业是室内设计。大型水电改造我做不了。还有您这个想法有可能还要动结构。同时,对暖通要求也很高,北京冬天室外泳池要防爆裂,又要和室内连通,难度很大的。这都需要其他工种来配合。”
“我上次问一个工头,他都说能做。你连工头都不如?”
“工头不用负责任,我得负责任啊。”
“那我问你,范工能不能做?”
“她公司有专业的配合方,她肯定能做,但她收费也不一样啊……”
花仙子一听这句话,立刻炸了:“你什么意思?!嫌我花钱少了?这报价是你报的,我一分钱价钱没有和你砍。现在你跟我说做不了?做不了也行,你把钱还给我。我再找别人做。”
说罢,花仙子站起来就走,把赵馨宁一个人晾在那里。赵馨宁一气之下,出了门,就先给范晴打了电话。
范晴耐心地听完,立刻问:“你已经跟她说了不做吗?还是没有?”
赵馨宁在叙述中几次几乎要哭出来,她强忍着眼泪,说:“我还没说。她把我晾客厅就走了。她家阿姨送我出来的。我现在刚出门。我就是想跟你说,她太不讲理了,我不想受这个气了。因为这个活儿是你介绍的,所以我先跟你说一声……”
范晴说:“你不应该告诉她不能做的。你应该跟她说:没问题,可以做,就是造价会高一些,而且维护成本高。”
“那她真要做呢?到时候做不出来算谁的?”
“她的施工队肯做,就让施工队负责。做得差,你就把责任推施工队头上。其实到时候施工队报价一出来,她很可能自己就不愿意做了。很多甲方不报价的时候口气都大的很,一到报价阶段要求就全没了。你根本不用在这个阶段和她争。”
“可是,现在我已经告诉她不能做了,那我怎么办?”
范晴耐着性子,像带实习生那样,一句句教她:“去跟她赔礼道歉,说你主要是怕她花钱多。告诉她如果真想做,你就去咨询专业水电工程师,不加费用,含在你报价里。”
“我上哪儿给她找专业水电工程师?”
范晴觉得赵馨宁简直笨得不开窍:“你傻啊?!第二天你就告诉她,说问了能做没问题,就是造价会巨高,维护费用巨大,结构那边拆改量也巨大,具体多高,得将来施工队说了算,不就行了?”
“结构做不了怎么办?”
“房拆了重盖,请鸟巢施工队!全套泳池设备水立方用什么她家用什么!她真舍得出钱哪儿有盖不了的?”范晴不耐烦起来,“甲方要吹,你就陪他吹。又不是你出造价,你怕什么呢这是?”
赵馨宁颤声说:“好,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是我蠢。你也不用这么凶。”
范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气是急了点,她立刻道歉说:“对不起,我也是有点急了。”
赵馨宁闷闷地说了句:“没事。”就挂了电话。
赵馨宁站在北京春天的街头,吹着干燥的冷风,想着范晴的教训,心里窝囊极了。她想到当年范晴去美术教室学画画,管她叫馨馨姐,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范晴有了追求者,不想让周围同学知道,都要和她八卦。那时候范晴不会化妆,也不会穿衣服,经常向她请教如何打扮。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年,当年那个像自己妹妹一样的范晴,在甲方如此不讲理的情况下,没有站在她的一边,反而居高临下地教训她。最难过的是,范晴说完之后,她的确觉得自己很蠢。怎么会这么无能?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赵馨宁一直自负有才华,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能干。
她犹豫了很久,擦干了眼泪,照范晴说得那样,给花仙子发了道歉的话。
另一边范晴放下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程小乐在一边问:“头一次见你这么生气啊。训你徒弟哪?”
范晴一愣,说:“是我朋友。对了,你认识的,珊珊妈妈。”
程小乐说:“珊珊妈妈还做项目呢?”
范晴说:“唉,说来话长了。她是学室内的,我们以前是朋友。后来她有小孩之后好几年没工作了。这不孩子也上幼儿园了吗,她想做私活,我就给她介绍了一个。结果……”
“她搞砸了?”
“还没有。但就是……”范晴犹豫着,“你别跟她说啊。真的就是很小的一件事,她就差点搞砸了。说真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程小乐听完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没想到呢。她有多少年没上班了?”
随即他又赶紧找补:“对不起,我没有看不起你朋友的意思。那什么,你可别跟珊珊妈说啊,她一生气,孩子不来我们道馆了,本来人就不多……”
范晴却认真地想了想程小乐这句话,说:“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她以前真的能力挺强的,她也不是没有上过班。她在外企干过。”
程小乐说:“是,我相信她肯定以前也不错。我跟她说过话,素质挺高的。但是呢,你就想吧,你这五年天天加班,她这五年天天带孩子。这结果能一样吗?这就叫甘蔗没有两头甜。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范晴正待回答,手机铃声响了,这次是提醒她晚上要和钱大卫吃饭。她看了表:“哎呀,今天净顾着聊天了,怎么都这么晚了。不行我得走了。这个图……”
程小乐做一个ok的手势,说:“放心吧,一会儿我把小样发你邮箱。”
晚上和钱大卫吃饭时,范晴忍不住把这件事念叨了几句。钱大卫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敢把活儿给她干?她都那么多年没上班了。”
范晴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钱大卫说出了和程小乐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她以前在外企的时候也挺能干的……”
“她在外企几年?”
“可能……一两年?”
“她要是工作过五年,这还好一点。一两年的工作经验,然后就回家带了好几年的孩子。她不具备独立做项目的能力。再说了,她为什么辞职?是因为孩子吗?”
范晴被问住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我也没细问过。可能是因为生孩子?”
钱大卫说:“算一算就知道了——她比你大五岁。你现在是五年的工作经验。她应该有十年……”
“十一年。我是建筑系,我们要学五年才毕业,她们四年。”
“好,十一年。她女儿今年多大?”
“四五岁吧。”
“算她五岁。十一年减掉五年,还剩六年。六年里我给她多算点,算她工作三年!怀孕再去掉一年,剩下的两年她在干嘛?”
范晴被问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钱大卫无情地说:“她根本就不想上班吧。这种人的简历放在我面前,学历再好我都不会要。”
“我觉得赵馨宁不是那种……”
“她这次找你干私活是为什么?是手痒了,还是为了钱?”
范晴还没说话,钱大卫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猜是为了钱。孩子大了,需要用钱了吧。”
范晴想起了曹工:“一开始曹工就不赞成。难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钱大卫耸耸肩:“当然。这是明摆着的事情。看看她简历时间点就明白了。再说了,她以前工作那么长时间,如果她真的很能干,她上司会欢迎她生完孩子回去的。生完了还更安全呢。”
范晴叹一口气:“得,看来她要是真干砸了,我就得亲自去收拾烂摊子了。所以大卫,我真的很怕结婚生小孩。我有好多以前很能干的女朋友,生完孩子都变了。”
“你不用怕,你和她们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生了孩子,马上也变得毫无上进心,邋里邋遢,糊里糊涂。”
“你有没有想过,曹工为什么会用你做合伙人?一般来说,大家都不愿意用没结婚的年轻女孩子。怕她们进了公司就生孩子。”
“曹工是我师傅。所以他了解我。或者,曹工没那么重男轻女?”
钱大卫笑着摇头:“不不不,其实每一件小事,都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否值得信赖。你看,项目有可能要出问题,你的第一反应是你要扛。你的朋友呢,第一反应是不干了。”钱大卫含情脉脉地看着范晴,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他说:“范晴,你知道吗?你是那种最值得信任的partner,你就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