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了花之后，钱大卫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前双方过于相敬如宾的感觉，使用了不少浪漫招数。范晴的桌上开始出现钱大卫送来的鲜花，他还来看望过范晴加班。在电视剧里，女主角加班总是一个人，黑乎乎的办公室里亮着一盏明亮的灯，显得楚楚可怜。男主角带着刚买好的宵夜，在一边深情款款地凝视。在女主角工作搞不定时给她出谋划策，或用钱摆平女主一路上的障碍。
    等女主角加完班了，男主角会开车送女主人公回家——是的，言情剧里的女主总是不会开车或者没有自己的车。两个人在一个狭小紧闭的空间里，暧昧气氛就会自然生长。男主角到了楼下，可以自然而然地说一句：“不请我上楼喝点东西吗？”上了楼，进了屋，两人就可以干柴烈火起来。
    然而同样的浪漫场面无法在范晴这里复制。范晴是整个项目的指挥官。每次她加班，都是办公室里一片灯火通明，全组人马唯范晴马首是瞻，哪有什么楚楚可怜，根本就是威风凛凛。其次，加完了班，范晴自己开车回家，钱大卫最多能送她到停车场，然后两人各开各的车回家。难道钱大卫开车尾随范晴家然后上楼吗？这真的太怪也太刻意了。
    钱大卫的晚上常常更忙碌。他除了办公室工作之外，还要见客户。金融行业又比较重视保密，钱大卫的公司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去。所以范晴也不可能去陪钱大卫加班。总之，电视剧里那些浪漫招数，在这二位青年才俊身上根本就没有发生的可能。
    钱大卫也开始尽量在周末约范晴出来，范晴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和钱大卫在一起。别的朋友再约她见面吃饭，她就已经完全没有空了。有时两人也看电影。他开始轻轻揽着她，自然而然地，偶尔也会牵一下她的手。但两人相见总是在公共场合，也很难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爱情的滋生大概需要一点昏暗的暧昧，然而这两个人好像自带一种亮堂堂的气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光明。
    范晴看得出钱大卫也在努力，她也感激他并没有听自己没有立刻同意之后就离去。然而到底要怎样才能更进一步呢？钱大卫从未邀请范晴去他家里，难道要她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吗？然后——诱惑他？范晴气恼地想：我对他还没有喜欢到这个地步。
    还好他们的工作都够充实。范晴来不及悲春伤秋，就又进入了下一轮忙碌。
    这次是阔达集团，也就是李婷老公刘总那边的项目到了要紧的时候。之前投标的那次，范晴她们公司是纯粹的陪跑。但是在投标中，范晴出色的表现，积极进取的态度给阔达那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因此，阔达不仅在评标的时候，给范晴她们评定了第二名，还把该项目中的一个配套附属幼儿园交给范晴来做。
    这种中小型建筑虽然利润不大，但比起高楼大厦，反而更有发挥空间，有望成为一个扬名立万的作品。能有个位于北京的几千平米的建筑可以做，对于有野心想要出精品的建筑师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范晴既然很不容易赢得了这个机会，自然卯足了劲儿要把这个幼儿园做好。她以前在建筑作品集上看过很多特别酷的幼儿园，当时就印象颇深。回想自己小时候那些枯燥乏味，处处充满了遗憾的幼儿园，虽然范晴自己没有小孩，但她也认为，孩子的世界应该更可爱，更有趣一些。
    当务之急，是要认真去参观几个幼儿园。范晴立刻打电话给赵馨宁，心想赵馨宁是家长，带她参观一下珊珊的幼儿园还不是小意思？
    没想到，赵馨宁说：“别提了，上个礼拜珊珊幼儿园刚出了点事，家长发现给孩子发的零食有过期食品，就闹了起来。现在幼儿园对我们这些家长如临大敌，接孩子都在门口院子里，根本都不让我们进班。美其名曰，是怕传染病。”
    “啊？还可以这样啊？你的孩子在幼儿园上学，你都不能进去看吗？”
    “有专门的亲子活动活动时，就可以进去了。一年大概有那么两三次吧。”
    “最近有吗？”
    “最近没有，不过你想参观，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就说，你有小孩想上这个幼儿园，老师就会给你安排参观。”
    “那我说穿帮了怎么办？她们会不会问我一些只有孩子妈妈才说得上来的问题？”
    “没事儿，你就说，孩子今年两岁半了，考虑九月份入园。想了解一下这个幼儿园的情况。胡乱编个孩子的生日，性别，就行了！她们要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幼儿园的，你就说，你住这附近，看见的。”
    范晴笑起来：“这进个幼儿园参观，怎么还跟特工似的。”
    赵馨宁说：“现在的幼儿园，想进去知道底细，真的跟特工差不多！我们班还有家长偷偷给孩子带录音笔，录孩子的情况呢！”
    “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些家长何必呢。”
    “说真的，要不是怕老师发现了找麻烦，我都想让珊珊带一个。珊珊有时候回家莫名其妙就心情不好，问老师呢，永远都是‘宝宝今天在幼儿园挺好的呀’。什么都问不出来。”
    眼看赵馨宁又要开始念叨妈妈经，范晴连忙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对了，你那个室内项目进展的怎么样了？”
    赵馨宁说：“挺好的。第一稿草图做好了，明天和甲方见面。”
    “那你好好准备ppt吧，我不打扰你了。”
    “嗨，这还用什么ppt，我就把草图带去给她讲一讲呗。这次主要是沟通。”
    范晴听了心里开始有点打鼓，觉得赵馨宁是不是太托大了一些。范晴自己的项目，再小的甲方，再不正式的汇报，她也会准备一个ppt。这样的好处不仅是显得正规，也有利于自己讲的时候不忘记要点。最重要的是，用ppt讲一遍之后，甲方就无法拿草图走。不给图纸显得很小气，但是不给拷贝ppt，就显得比较理直气壮一点。建筑师的图纸不能轻易给人，这是范晴从业几年来学到的极为重要的一课。
    但又转念一想，赵馨宁其实比自己还大几岁，这是她的项目，想必她自有判断。
    之后范晴装作家长，去集中探访了几家幼儿园。看完她觉得效果都不理想，虽然也能看到幼儿园里面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安全隐患，空间趣味性不够，但老师和孩子如何使用和互动方面，范晴觉得她还是需要更深入的调研。
    要是能和幼儿园老师或者园长聊聊就好了，范晴想。可是到哪儿去认识幼儿园的园长和老师呢？范晴灵机一动，想到了万年没有更新的朋友圈。
    信息发出去后，第一个回复的人是李婷，她说：“没问题，我帮你联系。”
    范晴连忙回复过去问，原来李婷有四个孩子，又财力雄厚，早就被幼儿园封为家委会骨干，在幼儿园颇有一些话语权。而且，李婷的四个孩子上的都是国际幼儿园，对参观采访都比较开明。范晴有些感动，没想到李婷倒挺肯帮忙的。
    意外的是，程小乐也回复了。程小乐有好玩的展览和活动叫过范晴几次，但范晴不是在加班，就是和钱大卫约会，总是拒绝了他。几次之后，程小乐也就不再找她了。没想到此刻他看了范晴的这条信息，倒是迅速就留了言。他说：找老詹啊！
    还没等范晴问，程小乐就发信息过来解释了。原来james的很多朋友都在幼儿园做外教，james自己也做过一些幼儿园的兼职外教。
    不过最意外的还是钱大卫。他问：我能和你一起去调研吗？
    范晴问：“你想去幼儿园调研？”
    钱大卫说：“当然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毕竟我过几年就要有孩子了。现在趁机做做功课，不是很重要吗？”
    “可我都是上班的时间去调研啊。”
    “没问题，我说去见客户就行了。”
    这一晚上，范晴的朋友圈还真给力，范晴搞定了好几家幼儿园的访谈，有北京市重点的公立幼儿园，有大部分孩子都是老外的国际幼儿园，也有好几个普通民办幼儿园。
    这一圈访谈下来，范晴和钱大卫都觉得非常出乎意料。
    一想到幼儿园，范晴脑子里都是如何让孩子们撒开了欢儿玩耍的那种动人画面。但是幼儿园的老师和园长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首先范晴就发现很多幼儿园的厕所隔间没有门。从设计上看，以前有门，但是后来拆掉了。还有的重点幼儿园，居然还在使用蹲坑。
    理由是，门把孩子的手夹住过。还有的孩子把自己锁进厕所门以后出不来，哭了起来。更多的孩子上厕所还需要老师帮忙，所以门就被拆掉了。
    至于蹲坑，理由当然是好清理。“小孩很容易把马桶弄脏的”，那个幼儿园的老师说，“坐便器有身体接触，其实没有蹲坑卫生好。”
    “那，小孩子会不会蹲不住？”
    “练练就行了，哪儿那么娇气啊。”
    然后范晴还发现，很多幼儿园都没有操场，或者操场很小。
    “这没办法，地就这么大。”
    “那小孩活动会不会场地不够呢？”
    “只能各个班分开活动。不过现在经常空气不好，不能进行户外活动，所以孩子们都在走廊里活动。”
    “为什么这些教室都要这么大的面积呢？”
    “因为小朋友中午要午休呀。”
    “睡得着吗？”
    “说实话，小班的还行，到了中班大班以后，好多孩子都睡不着了。”
    “那能不能让睡不着的小孩起床玩呢？”
    “那所有的孩子就都不睡了。”
    “五六岁的小孩中午不睡是不是也可以呀？”
    对于这个问题，大部分老师的回答都是“这样对孩子说身体不好。”
    只有老詹的朋友，一个在私立幼儿园当外教的美国姑娘透露了一些真实的信息：“我是觉得没问题。但是好多中国老师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孩子，她们带孩子就是，一直在忍受。她们好像就盼着中午孩子睡了可以休息一下。所以孩子不午睡，她们就很凶。这样不好。在美国，幼儿园的孩子不是必须午睡的。困了才睡。很多幼儿园也没有床。”
    范晴问：“那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美国姑娘耸耸肩：“我们外教不负责管孩子，所以我没有办法。但如果我来管理，我会让需要午睡的孩子单独在一间房子里，其余的孩子可以自由活动，比如看看书，听听故事。稍微安静一下就可以了。”
    几个幼儿园跑下来，范晴觉得大有收获。她的设计思路渐渐清晰了。
    钱大卫全程也没闲着，他十分关心幼儿园的软硬件，借着陪范晴调研的机会，提出了不少非常“家长”的问题，诸如“孩子每天都是什么日程？”，“一日三餐都在哪里吃？”“怎么清洗孩子的玩具和寝具？”
    范晴当时就想，早知道前几天自己装家长去幼儿园参观的时候带上钱大卫了——毕竟钱大卫已经有了要小孩的愿望，某种角度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一位准家长了。
    一大圈幼儿园参观访问下来，范晴和钱大卫都觉得，无论是从设计角度，还是从老师与孩子的互动状态看，最好的是那个满院子外国小孩的国际幼儿园。在别的幼儿园里，范晴都看到了很多基本设计错误，而且空间设计也比较死板。老师们的教育理念中的重点，就是内防孩子乱跑，外防家长找茬。
    钱大卫当时就忍不住问国际园的负责人：“这个幼儿园怎么报名啊？我如果有小孩，就想让他上这个幼儿园。”
    幼儿园的负责人一笑，说：“我们这个是国际幼儿园，孩子必须有外国，或者港澳台护照才行。这是规定，不是我们不愿意收中国孩子”
    出得幼儿园，钱大卫对范晴说：“看来是必须把孩子生在美国了。”
    范晴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就为进这个幼儿园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钱大卫坚定地说：“不夸张。其实很划算的，去美国生孩子顶多几十万的花费，之后孩子一路都可以在国际学校受教育了。对了，你不是很怕生小孩吗？正好，我们可以去美国找代孕。这样所有的问题就都完美解决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范晴啼笑皆非，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