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馨宁和老郝定的请客地点在离他们家不远的一个商业中心里。如同北京很多半死不活的商业中心一样，全靠一些早教中心和几家餐厅撑场面，所以地下停车场车位充裕，而且不要钱。可见在中国，最长盛不衰的商业内容，就是吃饭和教育。
    范晴到了餐厅没看到姗姗，就问：“姗姗呢？”
    赵馨宁说：“姗姗就在旁边那家道场练合气道呢。一点到两点半，早一点送去可以自由练习一会儿，这样刚好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吃个饭。”
    “合气道？这么酷？我都想练。”
    “没办法，姗姗在幼儿园总被人欺负，老师也不管。”
    赵馨宁提起这个话题就停不下来：原来现在幼儿园的孩子都很霸道，家长却不像她们小时候那么明理。赵馨宁说，我们小的时候，哪有自己家孩子打了人，家长还护犊子的道理？现在可不同了，孩子打了人，家长不但不管，还满嘴大道理——“孩子的事情让孩子自己解决”。
    最过分的一次，是一个小男孩把珊珊推倒在地，还咬珊珊！咬完了，拒绝道歉，冲着赵馨宁做鬼脸：“你能拿我怎么样？”
    赵馨宁要求班主任管，班主任和稀泥。叫来对方家长，一看样子倒也是个体面人，浑身上下一身名牌。那家长不徐不疾地说：“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本来就有身体冲撞的需求。而且，我儿子在长牙，牙齿经常不舒服，所以他才会在游戏中，以咬人的方式和小朋友开玩笑。他没有恶意。我觉得老师和别的家长应该学会尊重孩子的生长发育特点。”
    再找园长，园长的办法就是让班主任多看着点，“尽量避免下一次这种情况的发生”。就这么点事，也没真受伤。“您要实在不满意，”园长最后客客气气地说：“那要不您就换一个幼儿园。”
    赵馨宁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孩子挨了打，反而要被园长威胁赶出去。
    回家两口子一商量，老郝就提议让珊珊练武。本来在赵馨宁心目中，珊珊将来应该跳芭蕾，而不是练打架。但现实摆在眼前，幼儿园根本不管，任由孩子们发展成迷你丛林社会。想必以后上了小学，小霸王们更聪明也更有劲儿了，情形只怕会更严峻。
    赵馨宁只得带着珊珊看了附近几个武术班。她终归是小资情调作祟，选了看起来服装比较文艺一点的合气道。这家合气道的导师是个日本人，手下的几个小教练看起来素质也比较高，对孩子们很尊重。珊珊练合气道已经有一阵子了，虽然武功不见得增长了多少，但胆子好像确实大了一些。
    赵馨宁还要继续说，老郝打断她说：“你别老一说起孩子就没个完，人家小范肯定不爱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
    范晴嘴上说：“没事儿，我对合气道也挺感兴趣的。”心里想着，到底老郝是个在外面工作的人，除了带孩子，脑子里还有点别的事。
    老郝说：“小范，你们那个app有什么使用感受吗？我们刚拿了一笔风投，签了协议，必须在一年内达到用户三百万以上。”
    范晴有点惊讶，没想到老郝他们发展还真神速，已经拿到了风投。虽然她不懂软件应用，但也觉得三百万专业人士用户是个非常宏大的目标。她觉得这次不能再太客气了，应该给老郝一些实际的建议，就说：“我觉得挺好用的，但因为大部分人已经有了微信，所以可能经常想不起用这个软件。而且我们也都很忙，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社交的地方。”
    老郝若有所思，问：“那你们觉得什么会吸引你们吗？比如，组织一些线上活动，讲座什么的？”
    “这倒是有。不过，已经有一些专业杂志和论坛提供了。”
    “嗯，那我们可以考虑和专业论坛及杂志合作……你觉得什么人会对这种专业人士的社交感兴趣？”
    “学生可能还比较热衷于在网上社交，工作三年以上的人可能都没有这个闲心了。”范晴随口说道。
    老郝马上眼前一亮：“有道理！我们可以多开发校园市场！各大专业院校的学生，就是未来的专业人士！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你！这个思路真是太好了！”
    赵馨宁看老郝投入的样子，也很高兴，笑道：“刚刚还说我就知道说带孩子，你还不是没完没了谈你的项目？”
    老郝笑：“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家的未来嘛。”
    赵馨宁笑：“你不是说还要加班吗？别罗嗦了，赶紧付账走人吧。”
    老郝笑了：“好，我今天还要去加班，你俩慢慢聊。”
    老郝付了账走了。
    范晴说：“老郝这创业还真上心啊。看来你们家距离经济自由有盼头了。”
    赵馨宁笑道：“他可能最近是中年危机了，觉得再不干点什么就老了。总是一天到晚跟打了鸡血似的。我总跟他说，放松点，别总逼自己。他根本听不进去。”
    范晴问：“这我倒是能明白。到了老郝这个岁数，再不往上走一步，以后就尴尬了。”
    赵馨宁说：“他现在工作挺好的呀，大公司，又稳定，收入也不错。就这么一直干着不行吗？”
    “老郝肯定还是有野心的呀。别忘了人家可是清华毕业。”
    “我就不明白你们一个个都在拼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松一点，按部就班来做呢？”
    “放松不了啊。但凡想把事情做得稍微像个样子，这时间就没了。”
    赵馨宁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对，我记得我那时候上班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弄得天天挺忙挺乱的。可能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范晴看了看表，提醒她：“珊珊是不是该下课了？”
    赵馨宁说：“哎呀，对对。就在旁边，你和我一起去吧？”
    两人走到旁边的一家道馆，隔着硕大的玻璃门，看得见道馆里几个小孩正在对着教练鞠躬。今天带班的是一个年轻的教练，背对着他们，正在给孩子们逐一纠正动作，并适当做示范。这教练大约不到一米八的身高，身材匀称，动作漂亮。而孩子们模仿得则水平不一，有的孩子做得很好，有的则傻傻的很有趣。范晴越看越觉得这教练背影有些眼熟，等教练转过身来，她瞪大了眼睛，走进教室，叫了出来：“程小乐？”
    程小乐看见范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跑过来对她说：“你怎么来了？”
    不等范晴回答，他又连忙说：“你等我一下，我要先给学生们下课。”
    他跑回小朋友面前，指挥他们按规矩鞠躬下课，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好，今天大家表现都不错。排好队，程老师给你们每个人发一个小贴纸。”
    范晴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赵馨宁好奇地问：“你认识小程教练啊？”
    范晴笑道：“他跟我们公司合作，做效果图。”
    须臾间下了课，姗姗向她们跑过来。程小乐过来跟范晴打招呼，说：“范工，真是巧了啊。你是珊珊的朋友？”
    范晴笑他：“我说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啊？你怎么又跑这儿教小孩来了？”
    程小乐说：“我是自己在这儿练，顺便当个助教。有时候临时有教练来不了，我就代一下课。”
    范晴看着程小乐的腰带，好奇地问：“你们这个合气道是什么级别呀？是叫级，还是段什么的？”
    “先是有五级，都过了再考就是段。我刚刚考到了二段。”
    范晴有点意外，打量着程小乐：“行啊你，武林高手啊。是不是以后我有仇人就可以找你了？”
    程小乐一笑：“这是黑社会的活儿，哥们不专业，接不了。范工啊，我不跟您说了吗，我做的都是合法的正经生意，伺候的都是您这样的正经客户。”
    范晴被他逗笑，说：“不专业怕什么？接两次不就专业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程小乐笑道：“您这是到底有多少仇人要打啊？要不你也来我们这儿练练？这样以后你想打谁，就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范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运动不行，再说你这里都是小孩儿。”
    程小乐还要说点什么，赵馨宁带着珊珊在一边笑着说：“要不我们先走了，你们俩慢慢聊着？”
    范晴这才意识到赵馨宁还在一边等她，连忙说：“哦不用了，我跟他经常见面。你和珊珊怎么回去？我开车送你们吧。”
    然后她对程小乐说：“那我们先走了啊。”
    程小乐对她笑笑，说：“慢走。我就不送你们了。”
    赵馨宁有驾照，但是她胆子小，不敢开车，家里的车都是老郝在开。在范晴心目中，开车是一个都市人基本的生活技能之一。然而，劝了她好几次，赵馨宁也不为所动。她的理论是：在北京有足够发达的公交系统，出了北京需要开车时，自然有老郝效劳。
    赵馨宁问范晴：“你跟小程教练挺熟的啊？”
    范晴说：“是，最近合作挺多的。”
    赵馨宁说：“他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啊？我看平时有过漂亮姑娘来找他，他还对人家带搭不理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女孩子这么热情。”
    范晴笑了：“你想什么呢？我是他客户啊！我对我客户笑得也热情着呢。”
    赵馨宁说：“哎，你说，他是不是挺帅的？”
    范晴想着程小乐那副没正形的样子，失笑道：“帅？他？你是不是天天对着老郝，看谁都觉得帅了？”
    赵馨宁也笑：“这么说，你一定是对着什么大帅哥看久了，所以看谁都不帅了。你那个钱大卫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
    范晴有点不好意思：“等会儿到了地方我给你看。”
    珊珊在一边说：“你们这些大人，怎么总说别人帅不帅啊？老师说，不应该看别人的外表，要看别人的心灵。”
    范晴笑了，边笑边说：“珊珊说的对，我们不应该老谈论别人的相貌。”
    范晴很久没有来过赵馨宁家了，这次来了一看，这温馨的小窝并没有因为珊珊的存在而显得杂乱，反而更添了很多可爱的细节。张馨宁既热爱生活，又有环艺生的功底，家里每一个角落都被她布置得杂而不乱，有一种充实温暖的美感。
    赵馨宁招呼范晴坐下，拿出漂亮的茶具，还有精致的自制茶点。范晴赞不绝口，说：“你这家，随时都能拍一张上杂志，真跟神仙洞府一样。”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八卦。赵馨宁看了钱大卫的照片，笑道：“难怪你看谁都不觉得帅了，你这位帅得有点明显。”
    “喂，他还不是‘我那位’呢。”
    “他还没跟你表白？”
    “说他没表白吧，他倒也已经说了很多好像很喜欢我的话。可是呢，他又没有正式说过“做我女朋友”。哦对了，前两天本来他和我吃饭的时候，好像有话要说。结果碰见他一个客户，正好也是我客户的太太。我俩就赶紧伺候客户了。”
    “这么巧。什么大客户啊，要你们两大青年才俊伺候？”
    “阔达老总的太太，超有钱。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想开一个“韩剧里那种咖啡馆”，八字还没一撇呢。”
    “还别说，我也想开个那种咖啡馆。”
    “你们怎么都爱开咖啡馆啊？这玩意儿可是餐饮业，最麻烦了。光是水电要求就和普通的商业不一样……”
    “打住打住，别拿你的职业病毁了我的梦好吗。”
    两人一起笑，范晴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公婆买的那张破床呢？扔了吗？”
    赵馨宁叹口气：“没呢。还堵在我的小屋里呢。要是照我的脾气就扔了，但老郝说这是他爸妈辛苦挑的，就没扔。”
    说着赵馨宁带范晴去看了那张实木中式雕花大床：半红不紫的老干部风格木头床身，硕大的尺寸，摆在原本温馨素雅的小屋里十分不协调。
    “是不好处理。买的时候估计也不便宜，如果卖二手，几百块钱都不见得有人要。”
    “可不是。”赵馨宁发愁地说。她偷偷看看屋外，确定珊珊不在跟前，小声说：“老郝哪儿都好，就是他这爸妈太恐怖。我现在才知道，这结婚啊，真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儿。你可得好好见见钱大卫的父母。”
    “人家到底什么意思还没搞清楚呢。”范晴自嘲说，“我就别在这儿先自作多情上了。”
    话音刚落，手机短信就响了，是钱大卫发来的信息：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我会选一个离你近的地方，我们可以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赵馨宁在一边笑道：“看来他的意思还是挺清楚的嘛。”